我不赞成“南北宗”的观点,更反对艺术上的互相排斥。历览绘画、书法乃至其它艺术门类有成就者,无不兼收并蓄,博采众长的心态治学从艺。令人感到讽刺的是董其昌本人的艺术生涯中,对他排斥的“北宗”山水画也是苦苦的研习。他的好友陈继儒在《董思翁松林读书图轴》中记载到 “玄宰在长安,宋人为师摹拟转学三十余年,复反元四家”。玄宰因“北宗一派不易学”而放弃专习“董、巨、米、元四家”一派,但你只要细读他的画,李成、范宽、李唐、关仝等诸大家的影子还是有的,只是以“董、巨、米、元四家”为主罢了。 画是给人看的,一定要好看;音乐是给人听的,一定要好听;文章是给人读的,一定要可读,作为画家,就必须千方百计在如何画好画上下功夫。2004年5月我在中国美术馆与时任《美术杂志》主编王仲先生一同观展,王仲老师朴素的讲“画家的天职要画好画,如同,农民要种好地;工人要做好工一样”。好画,好的书法和好诗读来是让人激动的。我最近买一套《王铎书法全集》,放在案头反复品读,那灵动的线条,跳跃的笔触,犹如大海的波涛被深深地震撼。 画家,一定要多读书,把读书放在第一号位置,没有文化是成不了画家也是画不好画的,多读书,在读书过程中,不断地“悟道”,充实完善自己,“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眼界要宽,眼眶要高,向历代大家学习,学大家、融百家、成一家。中国传统书画这门学问博大精深,一定要潜下心来,别争论,找准路,下大力,用实劲心无旁鹜,毕其一生的奋斗,功夫不负智者、有心人。 从古到今,很多成功的前贤,都是榜样,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但不能食古不化,不迷信,要知道古人创造的法是什么?为什么是这样?是怎样为表现服务的?在先人创造的成法面前,我的感觉不是如何学习其成法,而是如何使中国艺术置身于世界艺术之林,再现中国山水画艺术之精神,没有生命的笔墨等于零。法是要有生命的,要前进的,无法到有法,走出一条属于时代,属于自己的路。 书画艺术一定要与时俱进,紧扣时代的脉搏,要不断的充实、完善自己,学到老,好好临摹到家一个范本。一法不通,学习那家也是无法到位的。古人说过:十年磨一剑,学书画不行的。元人黄子久,八十二岁完成的《富春山图》是在他那么好的基础上,三十几年勤奋耕耘才创作出的传世精品力作。假如黄子久没有《富春山图》的问世,在历史上又是怎样?细读宋画、元画和明画,也包括清人石涛、“四王”、吴、恽的作品,知道文人画不是弄两笔“四不像”就是文人画,似与不似之间是怎样的含义,传统型的山水画家,必须过传统临摹关,必须过写实关,把物象画的即准确,又生动,这一关是很难的,十年八年不行,再加个十年八年吧,而且还得真下力气。成为一名画家非易事,有好的悟性,没有二十、三十年是不好出成果。 不要分“南北宗”,先入为主,思想要解放,以开放的胸怀,广泛吸收,学古人、学今人要不断地深入生活,千锤百炼,形成属于你自己的,这个时代的样式的一家。陆俨少先生认为:“画家有三种学问,也就是常讲的诗、书、画”,宋代陆放翁告诫他的儿子作诗说:“功夫在诗外,窃以为学画,而不读书,定会缺少营养,流于贫瘠,而意境不高,匪特不能撰文题画,见其寒碜也”。陆先生还说:“我自己有个比例,即十分功夫,四分读书,三分写字,三分画画”。我是赞成陆先生的观点的,画家是视觉艺术的创造者,不是画工或画匠,摹仿别人为了讨个功夫钱。因为画家就应该是在做学问、搞创造。古人讲:“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学习方法,能否熟读名画多少幅、名书法多少幅,学习是讲方法的,如同人走路,能少走或不走弯路是最好的。好的画家不是论来的、不是装出来的、更不是忽悠来的,李可染说:“实者慧”,成功者要有智慧,脚踏实地,能吃苦的人。学习上不能迷信,读书要带着问号,勤学习善思考,不能死读书,死临摹。读书、临画是量的积累过程,好的方法能事半功倍,把学的东西变成自己的能力,乃是高手也。中国山水画的历史实际上是一部有着极强生命力的水墨精神的历史,从王维的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到董源的迷濛几无类物的山水画,元代赵孟頫,提出“画贵有古意”的思想导领下,出现“元四大家”。在“元四大家”和众多名家,通力合作,突破了南宋马、夏传统派建立起新的规范,推进了元代文人画的发展,“下开元明神逸之门”。 以“古意”说为中心,达成识古鉴今的新发现和新理解,从而使传统价值体系充分发挥其在转型过程中稳定秩序的功能。一个以文人画家为主角,以建构文人画图式为题的绘画新时代由此拉开了序幕。 中国山水画到了北宋,“三大宗师”时以达到了高峰,董源、李成、范宽三家鼎峙,故三家照耀古今,为百代师法,元代大批文人,隐于农、隐于工、隐于商、隐于医卜、隐于山林间。“元四大家”以共同的文化追求和人生喜好为连接纽带。频繁活动于江浙一带,共同铸就了辉煌的艺术人生。 明代董其昌的“南北宗”思想是有争议的,他的绘画、书法也是一位大家。他说:“学书法不临古人,必坠恶道”,在绘画上他说:“予尝论画家有关,最始当以古人为师,后当以造化为师,惟以造化为师,方能过古人,真师古、不虚耳”,“艺术与自然平行”。董其昌的最大贡献,是他的“禅宗”思想融入书画实践中,以“淡”墨之法,贯穿他的整个艺术人生,也使他在书画用墨上,达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一个方面。 吴冠中说:“中国现代美术始于何时,我认为石涛是起点,石涛明悟了艺术诞生于感受,不择手段或择一切手段表现出自己的感受”。他的这种感受是有生命力的,正是每次作画前,由于对象及情绪之异,每次感受之不同、便应用不同的方法。石涛的点法也是前无古人的,他在题画诗中,对点法有这样一段极为精辟的阐述:“点有雨雪风晴,四时得宜;点有反正阴阳视点;点有夹水夹墨,一气混杂;点有空空阔阔,干燥没味;点有有墨无墨,飞的如烟;点有如胶似漆,邋遢透明。点更有雨点,未肯向学人道破,有没天没地当头劈面点;有千岩万壑明净无一点。噫!法无定法,相气成章”。在现代众家中,对石涛点法领悟最好者当属傅抱石先生。 在清“四王”和吴、恽六家中,王时敏是董其昌的学生,他们六人当中当属王翚笔墨技法成就最高,我们也不能一概而论地否定他只临摹古人,我看到王翚的《旦古无双图册》、《西陵六景图》等都从生活中来,笔墨虽无情,但我们看出运笔墨者之情跃然纸上。恽寿平所说:“今人用心在有笔墨处,古人用心在无笔墨处”。倘能在笔墨不到处观察古人用心,差不多比拟明智如神,进于技艺了。这是多么高明的论述,是技术层面以外功夫。如果从传统吸收学习的角度出发,他们提倡在用笔上要均匀规范,在结构上要讲究龙脉的摆布的主张,还是有其特殊意义的。虽然从他们每幅画的局部看,变化平淡,但其大幅的整体气势浑然。 中国山水画家,寄情于山水间,应融入到自然之中去,与宇宙化为一体,物我两忘。石涛说:“山川使予代言也,山川脱胎于予也,予脱胎于山川也,搜尽奇峰打草稿,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也”。这样看实地写生,“搜进奇峰打草稿”的过程,实质是山川与画家两相融合的过程、是画家与山川神遇而迹化的过程,而非西方绘画那种对着物象,描摹为其写照。 中国山水画是主观的,唐代画家张璪,“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画训”。实地写生是外师造化方式之一,但又不单是外师造化的手段,也是中得心源之必须。外师造化与中得心源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是不可分割的整体。中得心源有时表现为画家与自然接触,把长期的艺术积累一朝相会,把外师造化,中的心源一次完成。实地写生使画家与自然心物交融,而迹化不是被动的描摹写照。 也记不得那位先生讲的“用工笔画的方法画写意画,用写意画的方法画工笔画”等等,我年轻时学山水画之初,孙文勃先生告诉我:“学传统是一生的事”,卢志学先生说:“作画一定要从大处着眼,要大气”。张复兴先生告诉我:“要善于学习吸收,无论哪一家,认为好的就吸收过来,消化在自己的作品里”。董其昌说:“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然天授”,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皆为山水传神。画家可以驱山走海,画江山无尽,收千里风光于一卷。画家们讲求起伏聚散,更重虚实藏露,因而,使自己的作品,为人们卧游、美不胜收。或者画千岩万壑,层峦叠嶂使人俯仰其间,不能不叹天地之大而惊造物的雄奇。 自然界的山水美,是客观存在着。有的显露,使人见之即倾倒;有的像金子蕴藏在矿山里,让人去发掘提炼。但是,这种提炼不是无条件的,非伸手易得,因为,画家作画,即要师法造化,还要中得心源,所以一个山水画家,登山而情不高于山、观海而意不溢于海,即使长毫在手,麝墨盛于砚池,也无法妙造自然而“代山川而言”。时代在变化,社会在前进。能生活在当今盛世是一大幸事。从山水画独立成科,走过她辉煌昨天,历史上的一个高峰又一个高峰,“大、小李将军”、“荆、关、董、巨、米”以至“刘、李、马、夏”及“元四家”……。如何继承传统,把传统发扬光大,与时俱进,创造出属于这个时代的精品力作,乃是我们这代人的担当。 就说到这里,吾天生愚笨,不会小聪明,更不会弄巧算计,没想在理论上和人家评来论去,还是那句话“画家天职是画好画”……。

庚寅年 夏日 穆瑞彪于无心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