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南依稀记得自己来深圳的那个日子,2012年5月13日,在老家蜗居了近半年后终于鼓起了勇气起身过来深圳了,怀揣着东拼西凑的2000块钱,还有一张2000块额度的工商银行信用卡。这信用卡还是开店那时候办的,这也是阿南首次触碰到金融还有信用卡这个概念。这里暂且不表。

老家像阿南这种身份的人是待不住的,小城市无非两种出路,要不就是去考公务员进事业单位,要不就是做生意。公务员和事业单位,在众人眼里社会地位比较高,说出去也比较好听,一般留守在这里的青年基本都是在走这条路,特别是在小城市,这就是美差事,铁饭碗,不愁吃喝生活稳定收入稳定,工作又轻轻松松,中午还有午休时间,朝九晚五。而且老家是人情社会,早在自家孩子还未毕业或者即将毕业的时候,家里的话事人就去张罗找关系托人情去了,有些人的道路注定高枕无忧。

阿南早早断了这个念头,这样的生活不是自己想要的,而且自己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哪里是这块料,考都考不上。多年以后,阿南很是后悔,其实这样的生活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至于做生意,也就潮汕这个地方生意人的地位会高些,换在古代或者近代,商人的社会地位很低,毕竟都是些投机倒把的事情,要不就是些苦活累活不受人待见。你别说,特别是那些做餐饮的,真得是从早忙到晚一年365天都难得休息,吃不了苦的人也吃不了这碗饭。

阿南的第一次创业失败了,抑郁了近半年才走出来,那半年,钱没有,吃住家里的,各种被人嫌弃,脸上写满loser的痕迹,哪里敢出去见那些同学还有朋友。根本就没信心再次创业做生意了,而且也没有本钱了。

在这两条路都堵死后,只剩下打工这个选项,在一番寻找后,阿南也是信心跌倒谷底。这个小城市,连个像样的人才市场都没有,究其原因是这边的企业都是些小门面小作坊,而且都是拖家带口的,外人根本无法立足顶多过去打杂打下手谈何发展空间。没有像样的大企业,等同于你大学学的那些专业都无法对口找到工作,而阿南学的是广告设计与制作的专业,自学校出来后都没碰过这玩意了。你让阿南去工厂上班,那还不如杀了他,呆不住。

既然这边找不到出路,只能往外面走走了,远得不想去,也走不动。看着以前大学的同学校友都往珠三角挤,在深圳的都有好几个,犹豫再三,阿南为了不在家继续被亲人嫌弃,只能往西边移,简称一路向西。

那个时候老家还没开通到深圳的高铁,只能坐着一摇一晃去往,几百公里的路程不能说远行,但也得折腾个五六个小时。沿途的风景阿南无暇观赏,内心更多的是对未来的一丝惧怕和期望。

阿南来深圳落脚的地方就是关外的龙华,这龙华跟他的那个小城市差不多,也没太繁华,就是人多一些,路宽一些,楼高一点。不过相对于小城市的暮气,这边几乎看不到老年人行走在大街上,都是一些跟他年纪相仿的青年,也随处可见大包小包提着慕名而来的小年轻,也有黯然神伤离开的。阿南明显感觉,这边充满着朝气,路上的行人都行色匆匆,节奏很快,比起老家那路人悠哉悠哉的神色,这里似乎很难看到。

刚来到这里的第一天,阿南总不自主得拿老家和这里的做着各种对比,开始有点喜欢这里的氛围,不用去应对那些出门抬头低头要处理的人情。这里都是陌生人,都是跟他年纪相仿的,相信也会有更多的话题和言语。阿南甚至开始幻想自己能在这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然后就可以回到老家摇着头挺着胸,甩一甩左手上的劳力士,右手把玩着保时捷的车钥匙,顺便弹一弹自己身上阿玛尼的衣服,在一帮人羡慕的眼神中扬长而去。

“在想什么呢?小伙子。”一副打工仔形象的小青年一掌拍在阿南肩膀上,把他在幻想中拍醒。这个人叫王得铁,阿南的大学室友兼死党,他开手机店的出资合伙人之一,给了两万块,钱被阿南造完了也没多说啥,这关系还是铁得很。

“铁哥!”阿南回过神来,热情得回应,好兄弟长时间未见,大学一起组团网吧通宵传奇热血,看小电影,泡小师妹的记忆瞬间涌现,就差点要热泪盈眶了。

“小伙子,早叫你出来了,硬是在你那山沟沟里窝着,都窝成乡巴佬了,土里土气的。”铁哥上下打量阿南一番后,一脸得嫌弃,嘴上不饶人一见面就开损。

“铁哥,你这混得还可以啊!”果真大城市呆过得人就是不一样,阿南再瞅一瞅自己,确实是有点土。反看铁哥,阿迪耐克李宁都是必不可少的,至于仿不仿就不得而语了。

“走吧,先去落个脚!然后再带你去四周转转,熟悉熟悉一下环境,正好到饭点了,我们去观澜找猴子,他要晚点才下班,我们坐车过去也刚好,猴子说咪西咪西,给你安排两个小妹,妥妥的!”铁哥上来就一顿安排,都已经把活动安排好了。猴子是铁哥的发小,以前一起玩泥巴长大的,之前大学的时候经常来宿舍找铁哥耍,所以阿南也是很熟落。

一听要安排两个小妹,阿南脸都红了,这个铁哥还是真性情,从大学到现在一点都没变。

其实男人无非两种话题,一个是女人,一个是金钱。欲望都是人永恒不变的原动力。以前的人还遮遮掩掩,神神秘秘,但现在这社会就是那么直白得摊在你面前。

铁哥轻车熟路得带着阿南在人流中穿梭,在穿过一些高楼大厦后映入眼帘的就是高矮不等的居民楼,阿南脑海里立马想到了握手楼之类的词语,两栋楼只留下两米不到的宽度供人行走,而且还有各式的电动车自行车摆放这,道路显得更加拥挤。在大路上充斥着各种店面,卖啥都有的都有,主要是以餐饮为主,毕竟这里是生活区。

铁哥说这就是泱泱大国的城中村,外面是欧洲,里面是非洲。高楼大厦是办公区,低矮握手楼是生活区。别小看这一片地方,这里可是承载着好几万人的居住场所,几万人的吃喝拉撒睡都集中在这边,难怪这么多店能把生意做得这么红火。人多就意味着有流量,那就是红红钞票,以前阿南那个店面半天都不见个人影进来,要是之前的店开在这,怎么可能做不起来,真是白瞎造了那大十万,想想都心痛。

行走的过程中铁哥不忘给阿南穿插着介绍这边的风土人情,城中村的餐饮标配:沙县、猪脚饭、兰州拉面、木桶饭。后面阿南细心观察,还真是那么一回事,这代表着城中村的良心消费。

可能城中村意味着脏乱差,廉价消费,但铁哥说如果没有城中村,那么代表着他们这些低收入的打工人群根本无法在深圳立足。每个月拿着三四千的微薄工资,要撑起吃喝拉撒睡,哪能有多少余粮来造。说到这,阿南感觉得到铁哥自己对目前的生活不是很满意。好在铁哥自己一人吃饱全家不愁,倒也是难得有一分自在。

言谈之间也到了铁哥住的地方,我的天,狭隘的楼梯道因照不到阳光而显得阴暗阴暗的,还有点潮湿的霉味。铁哥说广东这个地方隔三差五地下雨,要是自己是老年人的话都不得范风湿病了。

“七楼。”铁哥给阿南打了一下预防针,生怕阿南爬不动。

“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阿南问。

“龙华这片地方就这里便宜些,等那地铁通了,这边的房东就又乐呵乐呵涨房租了。”铁哥带出了这边另外一个人群,包租公、包租婆,星爷导演的《功夫》包租婆形象赫然在目,形象而又生动。

租客和房东这两个相互对立而又相互依附的两类人群,总有说不尽的故事。据铁哥说,这边的房东基本都是本地佬,这里的本地佬不是指土生土长的本地佬,深圳那时候在改革开放初期只是个小渔村,周边都是一片荒芜,在党的号召下,全国各地的人民一窝蜂涌来这边闯荡天地。一批又一批的人过来,有些人失望而归,有些人落地生根,而这些落地生根的就从外来者变为相对于我们来说的本地佬。对于他们而言已经在这边繁衍了二代,甚至三四代了。

他们以村为单位,建起来一栋又一栋的楼房,当起了包租公包租婆,因为他们发现这种生意更持久更轻松,一本万利,那些眼光好的还不止一栋,十几二十栋的都一大把,时间久了,这些真正的包租公包租婆早就褪去身份交给他人打理,而自己一家老小都迁往香港去了,只是偶尔才会回来转转看看。

说到这,铁哥还说,深圳这大大小小的城中村还有三六九等之分,一般根据地理位置和大小规模来划分。像铁哥现在住的这个村,算是平民窟,选择这里的一般是周边上班的,虽然不靠近地铁但也只相隔5公里左右,因此价格相对而言还不算高,交通的话坐公交方便线路也多。

地铁这边才开通没多久,也是深圳唯一一条港铁,由香港那边的单位在管理运营,这条线路可以直达口岸,去往香港。像铁哥、阿南和猴子这帮人都是看着港剧、电影成长的,对于香港总有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怀,都能细数那些荧屏上经常冒出的地名:铜锣湾、旺角、新界……像是荧屏上的另一个世界映射在现实世界一般,让人触手可及。

深圳是借着改革开放之风,效仿着香港,成为大陆版的香港,并已有取代香港之势。

龙华本身以前都是荒芜之地,那时只是一个镇,地铁的开建打通了这边的任督二脉,大批港商及本土房产开发商纷纷屯地,大兴土建,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而龙华也由房价洼地跃升为宇宙中心地,地王频出,这也跟深圳发展外溢有关,关内的地都拿完了,只能往外发展。而关外的两个大区,宝安区和龙岗区也都是开始被重视和瓜分出来,也渐渐由人嫌变为人爱。

换句话来说这些本地佬真是赚大发了,一双凉鞋短裤大背心,左手麻袋背着右手一串串钥匙提着。这就是接地气的包租公包租婆,要换在老家你完全会嗤之以鼻,但在这里,他们反手就开着上百万的豪车只是去菜市场买菜。而你,最开始有的情绪就是惊鄂,接下来便是羡慕和妒忌。

投胎在当下成为了一门是个技术活,而这个恰恰不是你能决定的,你不能决定你的父母是谁。

这是地利决定了各个村的差距,每个村的决策也是随着历史的发展而改变。以前的卖地思维虽然制造了很多百万千万甚至亿万富翁,但是很多村民把地卖了后拿到了这些钱后由于信仰的缺失,导致只会去吃喝嫖赌毒,引发了很多败家女和败家子,家产都被败光了。因为这些人含着金钥匙出生,他的一挥手可能就是你一辈子无法赚取的财富。不同两个纬度的人群,那就是降维打击,你连个还手能力都没有。

在吸取这些教训后,村里的远见人士便以村长为核心,成立起了某某村委股份合作有限公司,一般由村长担任公司的董事长,这种介于民营与国营界限的机构管理着村里的土地及对内对外的发展事物,联合开发或者独立开发房地产,并且牢牢把控着后期的商业运营工作。每一年,这个公司都会跟开年会一样把大家号召起来,吃个盆菜宴,然后议事发分红。

这个做法有利于他们的子孙后代即使一无所有并且毫无建树,但也不会因此而饿死街头。毕竟深圳这个地方,再差的村委分红,一年一个人也会有个二三十万。这也是为什么银行会有个村民贷的产品,并且额度都是几十上百万的,当然这是后话。

聊完这些,阿南觉得自己之前生活的世界完全太狭隘了,出来闯荡和看看,总归自己的人生不会平淡无奇一潭死水般。

东西撩完,铁哥抓紧带着阿南往猴子那边赶,一天坐车去那边要个把小时,阿南就觉得是要去另外一个城市了一样。老家那边,个把小时都能把城里逛个遍了,要是超过半个小时,都是去乡下了。

没错,观澜是乡下,而在关内那帮人眼里,听见龙华也是摇头,龙华在他们眼里也是乡下。这样看来,观澜那是乡下的乡下了。

在阿南眼里公交车也是个新奇的玩意,他那边基本没人坐公交车,除了车次少线路少的原因,是因为大家发现开小突突更加方便快捷。而唯一不多的几次坐公交车,老家那边还都是包车的感觉,车上顶多就几个人,还基本都是老人。

至于在这边,公交车一辆接着一辆,光去记这些线路都已经头脑不够用了,再看那些站台名,更是让人头大。好在铁哥在,不然阿南也是不知道要怎么坐,之后阿南在这边也曾几次坐反方向或上错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