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我没等到韩峥的回复，却等来一道熟悉的身影救我。表哥许云带着十几个黑衣人杀进寿宴，挟持韩玉威胁韩峥放我离开。
韩峥脸色几乎是阴沉至极，裹挟着一股怒海波涛，朝我表哥掠去。
表哥将刀抵在韩玉脖颈，冷冷笑道，「韩峥，放菱儿离开，我留韩玉一条生路。」
韩峥阴寒至极，恼怒道，「她已是我的女人。」
表哥不怒反笑，「行了，韩峥，南陈趁我不在，将她送来试婚，便是利用她，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你故意日日腻歪在王府，佯装出被她美色所诱，南陈对你放松警惕，遂大举进犯，他们自以为得逞，实则成了你的瓮中之鳖。」
「你说将她留下来，你能许她王妃之位么？你放心她替你生孩子么？」
韩峥哑口无言。
表哥笑了笑，朝我使眼色，「菱儿，过来。」
我一步一步朝表哥迈去，路过韩峥身旁时，他猛地拽住了我的手，我身子一僵。却最终还是挣脱他的力道，站在了表哥身后。我没去看韩峥什么表情，我这个人没心没肺惯了，谁能保我的性命，我便跟谁走。
韩峥，我给他过机会，他错过了。最终，表哥以韩玉为交换，换我离开。我被表哥拥在怀里朝远方奔去时，韩玉追着我跑了几步，
「姐姐，你可要回来呀。」
我回想刀抵在韩玉脖颈时，他一声不吭，只远远朝我笑，清澈的眸眼里没有半丝畏惧，反倒是不舍和难过。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就是想救我。
好孩子，不枉我费心照料他。
我不知道公主是否与韩峥完婚，我只知道我再也不想受制于人。
韩峥也好，表哥也罢。
皆非良配。
表哥在金陵是炙手可热的郎君，无论哪一点，我都配不上他。就算我答应他，他父母也不会叫他娶我。
表哥带着我来到大江，过江之后便是南陈之地，我却趁着表哥不注意，偷偷渡河潜去了夏口。
为什么是夏口呢，因为夏口是三不管地带，隔江是南陈岳州，左侧又是大周的武昌，后方是西楚荆州。
还别说，夏口南来北往，三国物集之地，人口繁盛，虽是交界之地，每回战乱各国默契地独独撇下此地，这个地方的百姓对战火已习以为常。
韩峥寿宴那一日，我早有不妙的预感，随身带了些盘缠，我用这些盘缠在夏口开了一间店铺。
专做小儿推拿术。
还别说，开业才十来日，便小有名气。
我没想到我柳菱儿有朝一日，不靠家族，不靠男人，只靠自己双手自力更生。
我租了一个两进的小院子，琢磨着倘若将来遇见一良人，在此地落地生根也极好，大隐隐于市嘛。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遇到韩峥，却没想到一日午后，我从铺子里回来，瞧见一身形挺拔的男子，玉树临风立在门槛内，浑身风采涤涤，说不出的潇洒不羁。
「王爷？你怎么来了？」我满眼诧异。
明明不过二十来日，却恍若隔世。
韩峥静静凝望我，目光上上下下扫视我，我着荆钗布裙，腰间用一蓝色系带给勾起，虽是朴素，可姣好的身材却勾勒得一览无余。
他眉峰微动，哑声道，「菱儿，我来接你回家。」
8
我噗嗤一笑，懒懒倚靠门槛，淡声笑道，
「王爷请回，菱儿这一生颠沛流离，好不容易能落个脚，只想在此地安身。」
韩峥朝我迈来，隔着一步的距离拉住我的胳膊，「我没娶南陈公主，你跟我回去。」
我微微错愕，旋即一笑，「韩峥，我们不过逢场作戏，谁也不曾掏过真心，你娶不娶谁，与我无关。」我甩开他的手。
我的话大概是刺激到了韩峥，他黑了脸，「逢场作戏？」
「难道不是？我表哥说的没错，南陈利用我，你也是利用我，你将计就计，蒙蔽了南陈，韩峥，当初你迟迟不碰我，直到十日期限才肯与我同房，皆是做戏给南陈使臣看，好叫他们晓得你对我放松了警惕，栽入我温柔乡里。」
韩峥面露艰涩，半晌不语。
我朝门外指了指，示意他离开。
他却始终不肯走，「菱儿，我承认最初我对你确实有防备及利用之心，只是后来你日日讨好我，又格外照料小玉，我便想过留你在身边，你走后，我心里始终放不下，如今那三个美人皆被我遣走，南陈公主也被我晾在城外，菱儿，我一心想带你回家。你跟我走可好？」
我望着面前高俊的男子，他胸有韬略，有雄霸四海之心。
眼下，他虽是韩王，怕是不日过后便是大周皇帝。
他一个大周皇帝，会娶我一个身份不明的「细作」？
我这人有一优点，永远拧得清局势，绝不会被甜言蜜语所惑。
恰在我打算质问他几句，逼他离开时，忽然胸口涌上一股恶心。
韩峥脸色一变，立即吩咐人去请大夫，又亲自搀着我入内，我坐在堂屋内，接过韩峥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后，心中稍为舒缓，「我无碍，你走吧，我不可能跟你回去。」
韩峥眸眼深深凝望我，并不接我的话，他坐在我对面，似在期待着什么。
我见他眼神亮的出奇，忽的想起我月事已推迟许久。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里升起，我不由脊背发凉。
可千万别是呀。
我面上佯装镇定，只催促着韩峥离开，他却不动如山。
须臾，侍卫将大夫拧来，大夫给我把脉，确定是喜脉。
韩峥面上的喜色压都压不住，竟是激动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来拉我，
「菱儿，你安心跟我回府，我允诺，这辈子不娶旁人。」
我听出他弦外之音，大概因我身份低微，没法给我正室，却是打算一辈子不娶妻。
我会信？
为了打消他的念头，我慢腾腾押了一口茶，「韩峥，实话告诉你，这是我表哥的孩子。」
9
韩峥是怎么离开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当时脸色难堪又狼狈。
打发他走后，我心中缓缓升腾起一股喜悦，我手覆上小腹，很不可思议。
这是我唯一的骨血，唯一的亲人。
我要好好将孩儿生下来。
我这人生性乐观，一个小生命在肚子里，让我生活变得越来越有干劲，此后，我做妇人装扮，对外声称我丈夫过世，独自怀着孩子在此处谋生，邻里街坊皆是良善之人，处处帮衬我。
只是我姿色摆在那里，依然有些浮狼子弟，或地痞流氓来家门口晃悠，后来得知这些觊觎过我的人，不是少胳膊少腿，便是被打得下不来地。
我猜，有人暗中保护我。
一日风和日丽，我挺着肚子在院外晒太阳，恍惚发现我对面的宅院来了个新邻居。
这个邻居还很熟，没错，是南陈公主。
原来韩峥在对岸扎营，与西楚和南陈对峙。
公主追着韩峥来到大营求他娶她，韩峥对她视而不见，公主无奈之下就在夏口租了一个院落，打算长期蹲守，伺机追夫。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公主发现我也在这里，不由趾高气扬，
「哟，南陈第一美人竟然沦落到当村妇的境地？」
我倚着门框，似笑非笑，「彼此彼此，倘若公主殿下当初和亲诚意些，如今这韩王妃就是你。」
公主被我踩了尾巴，怒不可赦，「还不都怪你这个贱人离间南陈与大周！」
她气冲冲就要过来打我，忽然一道黑影闪身而来，径直一脚将公主给踢趴地上去。
我朝来人看去，只见表哥一袭黑衫，气定神闲冲我冷笑，「我怎不知妹妹怀了我的孩子？」
我心咯噔了一下，看来韩峥那厮将这消息告诉了表哥，表哥来寻我来了。
我僵硬冲他笑了笑，「表哥....」示意他别乱说。
我相信以表哥与韩峥之仇恨，表哥绝不会让韩峥如意。
果然，表哥点了点头，意兴阑珊道，「那，我给孩子一个名分？」
还想娶我！
我狠狠剜了他一眼，「表哥，你说韩峥与南陈利用我，不安好心，那表哥现在说娶我，真的没别的心思？」
他想将韩峥的孩子拿捏在手里。
表哥眸光幽黯了一瞬，没再做声。
那头公主看到表哥，眼中的火苗蹭蹭往上串，爬起来委屈哭道，
「许云，你居然帮一个外人？」
表哥眼神犀利射向她，「当初若不是你怂恿陛下将我调离京都，菱儿至于被送去大周试婚？我警告你，你若是敢欺负她，我便叫你好看。」
公主被气哭了，旧爱护着我不护着她，着实把她委屈死了。
这还没完，韩峥那厮好像还不死心，他时不时来探望我，还将三个美人送来陪我解闷，又把公主给酸死了。
我对于半夜堂而皇之出现在我闺房的男人，无可奈何。
「韩峥，和亲公主就住在对面，你该去找她，而不是赖我这里！」
韩峥大喇喇坐在我对面喝茶，清隽的脸没有半点表情，「菱儿，夏口不安全，你跟我回京。」
我半倚着迎枕，托腮望他，
「要么八抬大轿迎娶我，要么滚！」
韩峥按着眉心，无奈之至，「你一个女人在外有多危险，你不知道？那些地痞若不是我替你收拾，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好的？」
我眨着水杏眼，调戏他，「哟，我的韩王殿下，你难道要给南陈大将养孩子？不怕皇帝和朝臣怀疑你通敌呀？」
韩峥黑了脸。
我话音一落，只听见有侍卫在外禀报，「陛下，我军与南陈水师在江州口交战，大获全胜。」
我一愣，短短三月未见，韩峥成了大周皇帝？
我捏着衣袖笑得有些勉强，这么说，肚子里揣着的不是大周皇子，就是大周公主。
万一将来韩峥知道真相，还不把我给掐死？
我以为我能瞒很久，却没料到，韩峥很快知道了真相。
10
我发作那一日，韩峥与表哥皆守在门外，表哥担心被韩峥发现真相，试图阻拦韩峥入内。
韩峥呢，始终怀疑孩子是他的，不看一眼不死心。三美人在里头陪着我生产，我痛得死去活来。这一日我才知道，原来张美人擅长医术，能接生。
刘美人手脚麻利，里里外外的活全干了。韩美人呢，我瞧着她风姿凛凛的模样，神情戒备盯着窗外，像是个身怀功夫的女侍卫。孩子呱呱坠地那一刻，韩峥与表哥在外头打得难舍难分。
我迷迷糊糊地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劝止了二人，昏过去前，我记得那人说了一句话，
「韩峥，想要孩子，来西楚王庭。」
我和孩子被西楚太子带回了西楚京都。
原来我真实身份是西楚公主，三个美人皆是我太子哥哥派去照顾我的奸细。
好吧，我还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奸细。
因为我，大周与南陈正兵戎相见，打得不可开交。
我在这里见到了我父皇和母后，原来早年我不幸遗失，后阴差阳错成了南陈左相府的三小姐，等到太子哥哥找到我时，我已被送去大周试婚，太子哥哥便暗中送了人来照顾我，并行离间之策。
不得不说，我这太子哥哥脑瓜子很好使，将我，韩峥与表哥都耍得团团转。
我对这些所谓的亲人无感，我只要我的孩子。
我表面上装得很惊喜，换取父皇和太子哥哥的信任，他们在母后的劝导下，终是舍得将孩子交给我带，我看了一眼襁褓里的孩子，眉眼还真是跟韩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韩峥为了我跟孩子，派了使臣来到西楚求婚。
我父皇和太子哥哥仗着韩峥的儿子在手上，提出了很多苛刻的要求。
我不知道我这所谓的父亲和哥哥会把我卖个什么好价钱，我无所谓，这辈子我注定得不到亲情。
他们将我看守得很严苛，不许我单独带孩子离开，我若想出宫走一走，必须将孩子留在宫殿内，三美人寸步不离孩子。
一日，我闷得慌，夜里出去透口气，我沿着长廊立在林道暗处歇息，我在想，有什么办法能逃离皇宫呢？
就在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将我扯入林子里，我扭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
韩峥居然潜伏到了西楚皇宫！
「你怎么来了？这有多危险！」
黑漆漆的夜色里，那双幽黯的眸竟然掀起了我心底的涟漪。
此刻我的心扑腾腾直跳，原来我是在乎他的，他是大周皇帝，这个时候出现在西楚皇宫，一个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韩峥却紧紧将我搂在怀里，他嗓音压抑着浓浓的思念，不停跟我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菱儿，都是我的错，害你们母子受苦。」
仅仅是一月未见，韩峥胡子拉碴的，没了往日的风采，他满眼懊悔望着我，
「如果寿宴那一日，我不放你走，就没有后来这么多事。」
孩子出生那一日，他看了一眼，认出那是他的骨血，他唯一的儿子。
我心里很清楚，那一日他如果不迟疑，或许我不会走，他显然也怀疑我的身份。
我没心没肺笑了笑，「没什么，毕竟我也确实是奸细嘛。」
不管我认不认，我的太子哥哥都把我推到了奸细的位置。
这一回韩峥懊恼地摇头，「不，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无辜的...」
「都是我不好。」
他亲吻着我的发丝，逼仄的竹林里，我们唇齿相依，难舍难分。
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孩子牵绊的缘故，或许是颠沛流离这般久，我累了。
我没有躲开他。
我想，孩子在韩峥手里，应该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11
韩峥这人向来未雨绸缪，他在西楚皇宫安插了不少棋子。
他的使臣在前庭与父皇讨价还价，他的大军压在西楚与南陈边境，给西楚施压。
而他本人，则易容成侍卫潜伏在西楚皇宫。
我也趁机将三美人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韩峥派人将她们家人解救出来送往大周，我成功说服她们倒戈。
一日，我母后在后宫摆赏花宴，正式承认我公主身份。我趁机里应外合，将孩子交给了韩峥。
夜里，幽深的甬道处，我将睡熟的孩子交到韩峥手里，他满脸痛苦地抱着孩子，咬牙道，
「菱儿，你跟我走。」
我摇了摇头，指腹捏了捏孩子的脸蛋，不舍在心尖缱绻，却最终闭上眼头也不回离开。
我知道，一旦我离开太久，只会引起阖宫注意，韩峥与孩子都走不了。
我就这么将儿子送还给了韩峥。
我想，他的父皇该会好好将他养大。
我隐瞒得太好，父皇和太子哥哥直到次日才知道孩子不见，我佯装昏厥，不欲与他们纠缠。
往后，我被软禁在皇宫，唯独来探望的，只有我的亲娘。
她抱着我一遍遍跟我说，对不起。
我笑了，并不在意。
我的儿子去了安全的地方，我没有后顾之忧，我又没心没肺，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
偶尔入梦时，耳畔回想儿子咿呀的哭声，枕巾沾湿一片。
我以为，我与韩峥缘分至此结束。
只偶尔零星听到宫女们在小声议论。
「大周皇帝御驾亲征，杀到了南陈国都，将南陈皇帝及太子掳至了上都。」
「南陈那位大将军许云生死未卜。」
「哎呀呀，这么说，很快就会打来我们西楚吗？」
「可不是嘛，现在陛下与太子忧心忡忡，是和是战，还在商议呢。」
「不会吧，咱们昭云公主不是曾嫁给过大周皇帝么？看在公主面子上，大周皇帝也该手下留情吧？」
「你不知道吧，前不久那大周皇帝广纳后宫，后宫美人如云，哪里还记得我们昭云公主？」
声音渐行渐远，慢慢淹没在春光里。
我倚在窗口的软塌上，正儿八经绣花，我不善绣艺，但是我想给我的孩子绣一双虎头鞋，鞋面上绣一朵菱花，至少将来他长大后，记得他生身母亲是一个叫菱儿的女人。
我就知道韩峥是个记仇的人，当初我父皇用孩子威胁他，现在他兵分两路朝楚都进发。
前锋军队，已经打到了楚都城外。
父皇和太子哥哥这个时候，终于想起有我这么一个人物，于是派使臣去和谈。
欲以公主和亲大周皇帝，换取大周退兵。
韩峥应下了。
我母后亲自来告诉我这个消息，我还真是笑得花枝乱颤。天道有轮回呀，当年我替南陈七公主试婚，这一回轮到我亲自和亲。
韩峥会给我什么礼遇呢？毕竟他不是后宫美人如云么？
12
为了讨好韩峥，我父皇与太子哥哥，给我装点了二十车金银珠宝，十里红妆，绵延不绝。
韩峥派了重兵来迎亲，我还想看看来了谁，怎知婚车布帘还没掀开，一道熟悉的嗓音在窗外唤我，
「菱儿姐姐，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哈哈，玉儿说了要对你负责的，没食言吧，哈哈哈。」
少年爽朗的笑声回荡在白玉广场上，我忍不住潸然泪下。
这孩子还没忘了我呢。
大周派来迎亲的队伍，声势极为浩大，婚车抵达大周国境时，韩玉帮着我掀开车帘，我远远眺望，见一明黄的身影端坐在帝撵上，他身姿笔直，巍峨如山。
韩峥亲自来边关迎亲吗？
韩玉见我泪眼婆娑，笑眯眯执红帕给我cha拭眼泪，
「姐姐，你别哭，我哥后宫没有其他女人，这些谣言都是为了迷惑西楚皇帝，哥哥担心西楚皇帝拿你做威胁，故而营造他忘却你的假象，你不在这段时间，哥哥日夜都想你呢。」
我捏了捏韩玉的小鼻子，小家伙如今身强体壮，气色好了很多，
「就你会说话。」
婚车停在帝撵前，韩峥亲自下车，躬身进入我的婚车内。
满车的红，映衬我玉柔花软，红光满面。
韩峥将韩玉给拧出去，径直将我抱在怀里，摩挲半晌不语。
「我以天子之名起誓，立你为后，立咱们儿子为太子，今后不纳妃，后宫只你一人。」
「菱儿，我来接你回家。」
我闻言泪眼怔怔，笑出声来。
我有家了，终于有家了。
原来，兜兜转转半生，终遇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