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窗异草白话版
清·长白浩歌子
《萤窗异草》三编十二卷,共收短篇文言小说一百三十八篇,作者署名为长白浩歌子。此书叙述的多是明末清初的见闻,文字隽爽,在诸多仿《聊斋》的作品中成就较高。今存申报馆本和《笔记小说大观》本。申报馆本是目前所见到最早的本子,原题“长白浩歌子著,武林随园老人续评,关中柳桥居士重订”,三编卷首题“光绪丁丑(1877)夏日申报馆印
三编
序
曩尊闻阁以搜遗书之故,印《萤窗异草》行于世。嗣知原帙不止此数,手录流传,兵燹仓皇中失其十之七,而庋者珍如拱璧。赏其行文之诡异而不暇求备,阅者憾焉。爰搜其遗,又得若干卷。以前集厘而为四,因复剖其半。先以二集付手民,而缕馨仙史为之序。三集印成,适余过,尊闻阁主人问序于余。余惟是书之大慨,缕仙言之,梅鹤山人又先缕仙言之,且其记载之体例,文章之格律,分之为三,而合之则一,又胡庸乎费辞哉?然余以为文章者,根性情而出者也。至不获著书立说,论议古今,策画时事,而抒写抑郁之气,成小说家言,则其性情大抵忧思多而欢乐少,愁苦常而忻愉暂。积其忧思愁苦,以寓言十九,而行文之时又不欲直写怨愤,必借径于风华绮丽之词。是其经营于楮墨间者,固非若伸纸疾书之所为矣。故历一生之岁月,以有著述,乘著述之余闲,以成异史,其书每不可多得。而是编乃裒集众多,至不获割爱,将与留仙之志异,随园之神怪,滦阳槐西之著录,后先颉颃,则其他著作直等身耳。使披阅者必卒读其书,尽帙而后快。是非穷目力于数日之间,亦几几爱不忍释矣。故订而为三,以便读者。即谓为尊闻阁主之雅意,可也。
光绪丁丑孟夏之月,山阴悟痴生识于沪江贾游小寓。
卷二
续念秧
《聊斋志异》说到设圈套骗取别人的财物的故事,揭露了 “念秧”即骗子的狡猾伎俩,一目了然。旅途所传还有几件事,也足使行客寒心。于是择取其中特别奇异的故 事,来显示一个方面,使行客懂得什么是应该做的,什么是应 该予以回避的。要想全部了解,还做不到。
浙东有一位布政使年老告退,当时已成为显贵人物。他的几个儿子都在京师做官,只有小儿子留在他身边侍候,年纪也 二十多了。这位布政使以功名为重,叫小儿子去京师,与诸位 兄长商量,想为他弄个一官半职。临行前,布政使给了儿子千 金,仅够路上花费,因为在京师所需要的费用诸兄长已经备足 了。布政使还是担心儿子年轻不老练,叮嘱他说.·“路途中骗 子很多,你路上不嫖、不赌、不惹是生非,就不会有事,千万 小心!”公子一口答应,有数位仆人跟随,乘上大船,并不像 有的读书人,只跟着年老的仆人,单身匹马,容易被人引上圈 套。到了汉口,弃船坐车,又赶了几十里路程。公子牢牢记住 父亲的叮嘱,钱花费不多。而布政使辞官没有多少时间,在路 途中几乎都能碰上他的学生和过去的属吏,纷纷又是请吃喝, 使公子大饱行囊,连随从的仆人也沾上了光。在这期间,公子 等人更是小心翼翼,严防疏忽大意。
将到京师的时候,派了人先去通报,公子和他的仆人轻车 快马,行进在京师南边的路途中,装载行装的车马一大串。虽 说到京师还有一段路,但已经不很遥远,因此公子等人的戒心 都渐渐放宽了。这天晚上,一行人马在安肃这一小县过夜。仆 人卸了行装,公子在旅舍散步,便向主人问起离京师还有多少 路,大约几天可以到达。主人还来不及回答,旁边有一人,身 穿盛装,长得修长魁梧,代主人回答说:“明晚在涿州过夜, 两天后可以到京师。客人按日程赶路,路也不远了。”公子点了点头,问起对方的姓氏,那人回答说姓田。听他的口音也是 浙江一带的人,公子动了乡情,正要细问,仆从过来请公子盥 洗,便走进屋去。
到了天黑时分,田某忽然拿了好多酒菜进来,央求仆人通 报公子,说他是公子兄长现任某部被革职的官员,所以闲居此 地,假如公子愿意代为讲情,仍恢复他的官职,则胜过使人再生之恩。因此敬请公子用餐。公子很是疑惑,叫田某进来询 问,田某说得有板有眼,照他的讲法,事情很小,情有可原。 公子问他为什么要离开京师,田某又回答说:“我的兄长如今 在县里掌管案卷,其实是位小官,所以前来投奔他。”公子又 私下问仆人,原来旅舍内外的人大多认识这个人,于是心里感 到踏实,不再怀疑什么了,再三推辞之后就收下了酒菜,又对 田某加以安慰,答应替他求情。田某露出似乎万分喜悦的脸 色,向公子跪倒叩头,不胜感激。公子一个人在旅舍自酌自 饮,田某和仆人们一起喝酒猜拳,也乐个不停。
酒将喝到一半,又有客人到来,人暄马叫,问公子住的地 方。主人领着他们进来,其中一人长得一脸如戟一般的长须, 穿着不像是平民百姓;另外一位身材短小,年仅十五岁左右, 眉清目秀,像一位处女。公子心里想:“骗子来了!”强打起精 神问对方。长一脸长须的人操一口浙东口音,笑着说:“我和 老兄是老乡,难道你不认得我了?某太常是我的叔父,现在京 师任职,与府上诸位兄长常有来往。我没什么能耐,也常有幸 相陪。至于浙中故乡我家祖上的住地,与尊相隔只一衣带水。 我虽和你未曾见过面,但前些日子听你诸位兄长说起,知道你 已北上,没想到果然碰上,实在是三生有幸。”公子听他这么 一说,依然心有疑虑,但依稀记得家乡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便 问他的官位,又以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问对方。那人回答说: “我一介武夫,中了武举,因遭父母丧,没去部里等派选。去 年服丧完后,来到京师后,等到今天,才获准去保定府试用, 在官场中真可谓潦倒。但有机会见到你,真感到愉快。”语气 十分亲热。公子于是恍然大悟,说:“你不是武孝廉某某吗? 久仰久仰!”竟然同他高高兴兴地行礼寒喧,不再怀疑什么。 原来公子的县里有一位中武举的居士,虽住得远,但曾听说过他的名声和节操,是某太常的侄子,与对方所说相吻合,公子 深信无疑,又谦让着叫对方人席。武孝廉笑道:“《周易》中说 '不速之客’,我大概就是属于这一类人。”径自就坐。公子又 问起那位少年是谁,孝廉悄悄地对公子耳语道:“这是京师中 一位妙龄旦角,我用了几百两银子将他弄到手,所以不让他离 开身边。在你面前冒昧地请求让他坐下,可以吗?”公子没有 拒绝他的请求,果然叫少年坐在一边。少年也不致谢,傲气十 足地坐下了。公子心里感到奇怪。再斜眼一看他的相貌,见脸 上白皙光洁,胜过涂脂抹粉,一举一动显得娇柔羞涩,就像是 一位弱不禁风的闺秀,公子于是相信他是位艺人。
没过多久,武孝廉的侍从也进来了,说是旅舍住满了,腾 不出地方,准备住到别的地方去。孝廉对公子笑着说:“我从 北边而来,刚巧碰上你派往京师报信的随从,知道今晚住在这 儿,所以一路找过来,希望有-席之地,能稍许领教兄长的高 论。如今竟然落空,觉得很扫兴。”说完,准备辞别离去。公 子不禁动了心,想想对方是同乡,又有官职,再说一路找得好 苦,临别又依依不舍,一时便顾不t想其他的,慷慨地说道: “我没想到你要来,先占了地方,使你没处下榻,多有得罪。 但如果你不嫌弃,我-个人苦于寂寞,何不同住一个房间,推 心置腹地谈谈心呢?”孝廉十分高兴,谢道:“夜晚再找住处确 实也很难,但我是一个武夫,为人鲁莽,或许给你带来不便, 反有怪罪。既承蒙你盛情挽留,我也不敢见外,还是从命吧。” 随即叫侍从将衣装全数卸下放在房间里,竟然不走了。公子见 对方行装豪华富丽,同自己也不相上下,越发深以为真,于是 洗杯再饮。
又过了一会儿,田某进来斟酒,公子的侍从跟着进来。公 子让人招待武孝廉的仆人,孝廉又起身致谢。见到田某,忽然惊道:“二哥怎么在这儿?”公子问他们相识的原因,原来田某 是孝廉母亲一系的远房亲戚。公子出于同武孝廉的关系,也叫 田某人席。田某推辞再三之后,才在角落里坐下,孝廉与他聊 起了家常,说个不停。公子乘机注意起那位少年,竟然将父亲 的叮嘱置之于脑后。那少年又不时地眉目传情,更让公子魂不 守舍,两人目光一接触,逐渐不可分开。武孝廉见公子已上 钩,故意献上一杯酒说:“你一定要把它喝了。这小子有绝活, 还没有亮相呢。”公子竟然一仰而尽。孝廉用筷子代替打板, 叫少年清唱。少年起先还腼腆,推说嗓子哑了,在孝廉一再要 求下,才同意了。刚一发声,震得屋梁上的灰尘仿佛都要掉下 来。这时四个人一杯接一杯地喝,都喝得酩酊大醉。到了三更 时分,田某告别公子走了,公子和武孝廉都叫仆人来铺好床 被,各睡一床。少年同孝廉同睡,像是一对夫妻,公子暗暗发笑。
睡下之后,武孝廉忽然要恶心呕吐,摆出一副醉态,惹得 大家睡不着觉。公子遇到这种情况原本就不习惯,加上晚上喝 酒,就无法入睡,远远听到清脆的掷骰子声,吆五喝六,公子 知道仆人们围在一起赌博,因为长途旅行,也并不介意。再一 看那两个人,都已进入了梦乡。公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渐渐 有了睡意,又听到武孝廉在伸懒腰,好像喝了酒不能马上舒坦 下来。过了片刻,孝廉悄声招呼少年,少年没有答应。又过了 一些时候,少年才醒来,好像有所听觉。武孝廉低声细语地对 他说:“你把背转过来。怎么也不脱裤子?”一会儿听见少年 说:“另外床上有人躺着,干吗又要做这样的事呢?”那人笑着 说:“他喝醉了,这时早应该睡死了,怎么会知道?你这是在 故意难我。”少年便不再吭声。不一会儿,床上吱吱作响,枕 席边也传出声音,喘气声、呻吟声一清二楚。公子听了欲念大发,只恨少年不在身边。没过多久,鼾声大作,武孝廉似乎已 熟睡了。乂听到少年笑着说:“坏了别人的好梦,自己一会儿 就醉人梦乡,才欢娱了多少时间呢? ”公子一时想招呼少年过 来,忽然想起父亲的话,便又强行忍住了。
报更声响四下,公子的睡意又上来了。过一会儿耳边有人 在低声说道:“你醒一醒吧,我前来报答你的爱慕之情。”话还 没有说完,少年已钻人公子的被窝,公子感到一股兰磨的体香 扑鼻而来。摸来人的下身,腻滑温暖。公子早已欲念大动,哪 会放过良机,那少年又极其主动,胜过女子百倍。公子初次尝 试这事,能不神魂颠倒吗?事毕,两人睡在一个枕上互相亲 吻。少年这才开口道:“我因一时糊涂,误随这位赳赳武夫, 他因酒使性子,特别不讲情面。加上勇猛可怕,假如一不顺从 他的心意,就要遭到毒打。哪里像你这样温文尔雅,让人一见 面就已为之心醉。”公子早已有了意思,便用话挑动他:“那位 老兄也非常喜欢你,你为什么如此不满?”少年又说:“这人脑 子清醒的时候对人也极其温和,无奈他爱喝酒,醉酒之后更是 狂荡,即使当着仆人的面,也强迫叫人干这等羞人的事。你想 我们唱戏的,难道会如此不知羞耻吗?就如今晚和你同住一 室,哪能会再起欲念?而他却不顾这些,以至嗲声狎语全人你 的耳中,于此也可见一斑了。”公子于是笑着说:“为何不离开 他跟我一起远走高飞呢?你也自可找到乐趣。”少年低声诉说 道:“他只用了二百金替我还债,便引诱我投人他的怀抱,答 应到了任上再赏我二百金。我年纪小,错信了他的话,如今心 里非常后悔,但也没有办法。夜来与你相会,十分企慕,所以 胆敢悄悄地委身于你。假如你愿意付给他二百金债,我便能和 你一起去京师,朝夕侍从。我们这些艺人中还有更出色的,将 他们一起叫来,不难让他们尽入你的掌握,哪里只会是我一个人呢?”公子见他说话伶俐,更合心意,一口答应下来。少年 也不再起身,竟然任凭公子抱背人睡,不知不觉东方已经泛白。
早晨时候,公子还在酣睡,忽然听到武孝廉骂骂咧咧,睁 眼醒来,发觉少年已被他一把揪住,正要拳脚相加。公子看了 心疼,便穿衣下床,红着脸进行劝解。武孝廉越发怒气冲冲, 又冲着公子骂开:“我以为你是文雅之人,出身显贵,又是同 乡,所以对你格外亲近,你为啥要仗势夺人所爱呢?这事用不 着上官府,我只打死这个畜牲!”公子内心很羞愧,那人便挥 拳痛打少年,少年大喊救命,弄得不可开交,旅舍主人和两家 仆人听到声响都直闯进来。正闹得难解难分之间,田某忽然从 外边走了进来,劝住了武孝廉,说:“兄弟不要乱来,公子实 是我的恩主,有话应该慢慢商量。”于是力劝武孝廉出去。武 孝廉还是怒容满面,田某把他拉走了。过了片刻时进来回复公 子:“他不肯罢休,怎么办?”少年也泪如雨下,不愿跟随武孝 廉。田某于是在双方之间进行了调解,劝公子出钱换人,公子 也愿意。田某与武孝廉说了,起先还不肯,再三劝说,才答应 了,但要索取少年衣服鞋子和饮食车马的费用,公子舍不得 给。到了中午,才商量停当,公子将二百四十两银子付给武孝 廉,他还唠唠叨叨不解恨。
正要收拾行装上路,忽然听到打斗声,比刚才还要厉害。 公子感到奇怪,出来察看,见旅舍主人跌跌撞撞奔来,对公子 说:“你的仆人和这个武孝廉的仆人赌博,输了二百金,钱还 了不到一半,因此双方发生争吵,到现在还在市中互相谩骂。 要是给巡逻的士兵发现可不得了,法令森严,我将没法再做生 意,求公子可怜可怜我吧! ”公子急忙叫来仆人,厉声责问, 果然有一位仆人输了很多钱,而其他的仆人对那位武孝廉不满,又不肯代还,以致双方互相殴打。公子一责问,仆人们都 一言不敢发,而讨钱的催得更紧。公子本来心肠好,对手下的 很爱怜,就又拿出一百金叫旅舍主人代为偿还给对方。武孝廉 和他的仆人这才策马离去。
公子虽然损失了几百金,但将少年弄到了手,非常满意, 所以也不觉得遗憾。仆人因耗费了主人的钱,更是不敢劝谏。 一行人马便动身赶路,田某也策马相送,公子无法推辞,只得 任他一齐上路,来到了某镇。天色将晚,开始准备饭菜,田某 又拿了好些的东西进来,公子很感动,和少年在房内用餐,田 某和仆人都待在外边。忽然又进来几个人,在庭院里走来走 去,都是青衣打扮,像是捕差,交头接耳,声音嘈杂,过了好 久才出去。一会儿见田某慌里慌张地奔进房里,说:“我的这 位亲戚真不像话,又连累公子了。”便指着少年说:“这人不是 某王府中的旦角吗?某王给了他若干身价的钱,都被他挥霍一 空,所以跟着我这位亲戚远走高飞。某王一怒之下,叫京畿的 捕差追捕,情急如火。我误劝公子将他收下,现在被捕差发 觉,以为公子是逃者的罪主,要将你捉去见某王。公子快想想 办法吧!”话未说完,这帮人气势汹汹地全进来了,已到走廊下。
公子听说某王要抓他,大惊失色,田某又出去和众捕差商 量,劝慰他们。一会儿进来两个人,拖着少年走出房间,像对 待重犯那样给少年上了锁镣。公子更加害怕,叫来田某商量, 想方设法躲过这场灾祸。田某脸露难色。说:“这伙人眼高, 小打小闹不解决问题。我试试看吧。”出去之后,果然遭到捕 差的围攻,还打他耳光,田某口里不敢出声,公子又央求他, 田某来往跑了好几趟,捕差才答应,不过要索取重贿,要一千 金。公子虽然惊谎,但也实在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田某又和这伙人好说歹说,受尽辱骂训斥,才答应收八百金。公子随身带 的钱,一半花在车船费上,另一半因前面的纠纷也花完了,于 是只能拿出别人赠送的东西来贿赂捕差,不够的再用衣物抵 当,囊中一半已空,才凑齐了数。捕差还吵吵嚷嚷不甘心,田 某再三恳求,他们这才押着少年北上。对公子来说,已是赔了 夫人又折兵了,心里闷闷不乐。这时夜幕降临,就在镇上过夜。
第二天上路,田某早已不辞而别,公子起了疑心,再一看 仆人的行装都好像少了一些东西,连忙询问,他们大多不敢答 话,只有其中一位仆人回答说:“前晚和那武孝廉的仆人一起 赌博,只有田某输得不可计数,等田某睡了之后,我们才开始 处在下风,昨晚在这儿过夜,.于是商量着从田某手里贏钱,用 来报答公子。没想到局势忽然起了变化,田某竟然大赢,大约 得了几百金,我们又不敢告诉公子,只得各自从行装中拿了这 些东西给田某,使他满载而归,希望公子不要责怪。”公子一 听,怅然若失,好一阵才说:“唉,我知道了,这伙人确实是 '念秧’。”于是不再发怒,反而告诫他的仆人说:“我没有按照 父亲叮嘱的去做,中了骗子的圈套,如今我们确实犯淫犯赌, 大人要是知道了,罪责难逃。说话千万要小心,假如我一朝飞 黄腾达,这点钱也不难弄到手。”仆人听了都高兴起来,过了 一会儿又问:“假如诸位公子问起来,怎么回答呢?”公子说: “就说是遭到盗贼的抢劫,这样好一些。”仆人都答应了。
到了京师,公子的诸位兄长早已叫仆人在等候了,一见面 感到奇怪,问道:“讲好那天可以到的,怎么拖迟到现在?”公 子一声不吭。先去通报而早到的仆人发现他们的东西一下比以 前少了好多,觉得惊讶,而后到的仆人假说遭了盗贼的抢劫, 大家都为之惊叹。公子到了寓所后,见了诸兄长,也说是遭劫。诸兄长想要追究此事,公子又劝止住,说:“兄长都是文 学侍从之类的官员,捕差哪肯尽心尽力。而且损失的东西不 多,不必耿耿于怀。”诸位兄长听从了他的意见,反而以为弟 弟气量大,而不知道他心里有难言的苦衷。公子于是闭门思 过,指使一同中了圈套的仆人暗中进行査访。他大哥的部门 中,并无姓田的官员。而某太常的侄子,现在住在京师,没听 说授了官职。各王府的戏班中,也没有那位少年。公子知道一 切都是假的,更不敢将此事捅出去,即使仆人们也不敢吐露一 字。
过了两年,公子因助饷而授为山西省某州的副职。出了京师,重新经过那地方,旅舍三易其主,以前发生的事没法打 听,便叹息着离去。骗子如此狡猾,怪不得要中他们的圈套, 不只是像《聊斋志异》中所提到的那些行骗的手法。
外史氏说:一个布政使的儿子,千金买来一笑,倒是损失 不大;只是那些小人们为此区区小事费尽心计,而无异于从牛 身上去拔取一根毛,不禁叫人感到好笑。尽管如此,从西江中汲水,同时也从沟里积水中汲水;狮子以全力捕捉大象,也以 全力捕捉兔子,如此求取,连沟壑也可以填满。如果说这位公 子上当后还不碍事,那么比公子差一些的人遭此劫难就叫人担 心了。因此特地将骗子的行骗伎俩描绘出来,给天下的行客提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