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 帆 著
第五章 淡漠的印象
吃饭的时候，老皮老脸的大姨太耷拉着眼皮，似乎嘴角也有点儿下垂。她心不在焉地望着面前的饭菜，突然不愠不恼地对我妈说：“该管教小楠了，再不能撒野了。”
母亲慌忙应诺：“大姐，我记下了。”
“教他懂点儿礼循。”
妈嗫嚅地说：“是的，大姐。”
我恍惚瞥了一眼，心里嘀咕：老妖婆，小爷咋了？
大姨太阴冷地说：“明白就好。”
二姨太来自普通农家，既老实又卑微。一般情况下，只能悄无声息地干活儿，不会逢场作戏的花言巧语。她见大姨太当着这么多的人，数落我跟母亲，颇感同情地注视了片刻，借故盛饭离开了。
不料三姨太，也就是六姐她妈，趁机借题发挥---她撇了撇嘴，皮笑肉不笑的盯着我妈阴阳怪气地说：“哎哟---四妹啊，不是三姐我说，你也太娇惯小楠了。”
母亲怯怯地说：“没、我没有娇惯他。”
三姨太拿筷子敲了敲碟子：“你听我说---”
母亲哑口无言的愣着，三姨太有点儿义愤填膺了。
“啧啧啧，我真没见过，你说这么一丁点儿的人儿，就会变着法儿欺负人呀！”
我很委屈：“没有，我没有。”
“瞧瞧，一丁儿的就敢顶撞长辈？长大了，那还了得？”
母亲很难堪，显得羞愧难当而不知所从。我既委屈又愤恨，咬牙强忍着眼泪，怒目而视着老妖婆和狐狸精。
三姨太忸怩作态，挤眉弄眼地撇嘴冷笑：“你们娘儿俩可不要这么瞅着我---哎哟，吓死人了。”
母亲刚想争辩，大姨太狠狠瞪了一眼。她顿时张口结舌，欲言又止地低头不语了，我知道母亲心里很难过---
三姨太颐指气使地说：“咱就说今儿的事---你们说说，三岁多点儿的碎子儿，就敢动手打五岁大的小媳妇了。老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往后可怎么得了啊？”
六姐慌忙替我辩护：“妈，别平白无故的冤枉小楠。”
“闭嘴，大人说话，小孩乱搅啥？没礼循。”
六姐撇了撇嘴，低头用筷子拨弄碗里的吃。她很生气，那一群雏鸡般的姐姐们，立刻交头接耳，嘁嘁喳喳议论我的恶行。
母亲忙问：“你欺负小蓉啦？”
我梗着脖颈大声嚷嚷：“没有---”
三姨太随即煽风点火：“你们瞧瞧，这么大的一点儿小东西，就会编谎说瞎话，当面顶撞大人。哎哟，长大可不得了呀！”
“就是没有，你们问她---”我很委屈，也很伤心，含泪质问一旁的小蓉：“我欺负你了嘛？”没等她吱气，忍不住失声哭了。
“没，小楠没欺负我。”小蓉有点儿慌措：“你们……”她眼泪汪汪地瞅了瞅我，又无可奈何低头揉眼睛。
“你们都是……呜呜呜。”我忒伤心。
母亲抱着我，一个劲儿的低语：“好了好了，别哭了。妈---”她转身背对着众人，偷偷抹眼泪。
屋里仅有我的哭泣和小蓉的唏嘘，几个老娘们和那群小娘们鸦雀无声的面面相觑着，显得有点儿尴尬。
大姨太见状，慌忙打圆场：“四妹，你别往心里去。其实三妹说的没错，孩子嘛！从小就得好好管教。”
三姨太情不自禁蹙了蹙鼻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人家能领你这份情嘛？真把好心当成驴肝肺了，以为害她哩。”
二姨太趁着端菜对母亲小声嘀咕了一句，说完就像逃跑似的惶遽出去了。母亲一直背对大家，摇着哄我别哭，六姐悄悄抚慰着小蓉，那群雏鸡般的姐姐们悄没声息地吞食……
那会儿，五姨太正跟着我爹尽情地卖弄风骚，尽兴地周游四方。家里暂且听不着她那猫儿叫春一般，令我神经紊乱的声音。偌大的程氏庄园里，唯独我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其余那伙舞枪弄棒的家丁和一群砍柴、喂马、扫院、挑水、打杂的粗汉，整天役使一般吃着猪狗食，干着牛马活。我爹从来就没把他们当人看待过，更何况那群老娘们和小娘们哩？噢，还有一个看门的瞎子、一个打更的聋子、一个担水的傻子、一个倒尿的疯子和一个送信的瘸子，其余几十位都是女眷，包括一帮奶妈、丫鬟、佣人。
数年之后，我跟小蓉在龙山寺的山门外见了两回。但是，当着大人的面，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心事重重的彼此多瞅了对方两眼。再后来就阴阳相隔了，我葬身火海的那年，刚刚六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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