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文化护卫者

来源 | 孔夫子旧书网动态

孔夫子在两千多年前曾说:“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不复也。”读书就应该这样,如果不能触类旁通,恐怕就无法读出书中之三昧了。

《红楼梦》

第1回

甲戌本7A正文: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侧批:表过黛玉,则紧接上宝钗。

侧批:前用二玉合传,今用二宝合传,自是书中正眼。

这是两个不同之人,对这一联中“玉在匮中”的“玉”字不同解读。前者把“玉”字解读为“黛玉”,所以说“表过黛玉,则紧接上宝钗”;后者则说“今用二宝合传”,说明把“玉”字解读为“宝玉”。“前用二玉合传”,指的是作者在前面所描述的“神瑛侍者”与“绛珠仙草”的一段故事。

冯其庸先生不但把两条批语辑到一处,而且中间还用逗号。《红楼梦》前八十回中,作者明明不避“寅”字讳,而批者却断章取义,在第52回“只听自鸣钟已敲了四下”句下批道:“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样法避讳也。”冯其庸先生竟然接着批道:“按此批极重要。明明指出曹雪芹是避其祖曹寅的讳,故不写‘寅正初刻’,而写‘自鸣钟已敲了四下’,则一般读者亦想不到此。”

人是要具有最基本的判断力,否则就很容易被人领沟里去了。这些都充分说明了冯其庸先生的阅读水平和理解能力。就如《红楼梦》第90回那些门客们为了讨好贾政,要帮贾宝玉提亲时,探春丫鬟侍书所说:“那都是门客们借着这个事讨老爷的喜欢,往后好拉拢的意思。别说大太太说不好,就是大太太愿意,说那姑娘好,那大太太眼里看得出什么人来!”冯其庸先生的眼神可谓与“大太太”(邢夫人)相当!

第5回

甲戌本7A正文: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侧批:骂死宝玉,却是自悔。

冯批:两句骂死袭人。

在脂批中,有很多互相抵牾之处,都是不同批者因不同的审美角度,不同的主观倾向所致,又被抄手葫芦提一锅乱炖,结果彻底窜了味。而以冯其庸先生领衔整理的新校本把这句解读为:“根据脂批,袭人出嫁先于宝玉出家,故有末二句判词。”如果贾家因抄没衰败而袭人先出嫁,作者用“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骂宝玉乎?骂袭人乎?

第7回

甲戌本2A:他说我这是从胎里带来的一股热毒。

侧批:凡心偶炽,是以孽火齐攻。

冯批:病根也在胎里,而且是热毒。

批语经冯其庸先生这么一修改,就如

第37回

己卯本576:可见起(越)是好文字,不管怎样就有了。越用工夫越讲究笔墨,终成涂雅(鸦)。(庚辰本856)

蒙府本18A:可见是好文字,不管怎样有了。(戚序本1381)

脂砚斋的批语被蒙府、戚序本这么一删,不但理不畅,而且没有了一点语言的韵味。

第15回

甲戌本5A正文:宝玉怅然无趣。

脂批:处处点情,又伏下一段后文。(己卯278、庚辰308、蒙府5A、戚序501)

冯批:此处脂批云:“处处点情,又伏下一段后文。”则二丫头于后文当重出。惜不见后文耳。

正文:宝玉怅然无趣。只见凤姐儿打发人来叫他两个进去。凤姐洗了手,换衣服抖灰,问他们换不换。宝玉不换,只得罢了。家下仆妇们将带着行路的茶壶茶杯,十锦屉盒,各样小食端来,凤姐等吃过茶,待他们收拾完备,便起身上车。外面旺儿预备下赏封,赏了本村主人。庄妇等来叩赏。凤姐并不在意,宝玉却留心看时,内中并无二丫头。一时上了车,出来走不多远,只见迎头二丫头怀里抱着他小兄弟,同着几个小女孩子说笑而来。宝玉恨不得下车跟了他去,料是众人不依的,少不得以目相送,争奈车轻马快,一时展眼无踪。

正如林黛玉在第28回中所说:“你也不用说誓,我很知道你心里有‘妹妹’,但只是见了‘姐姐’,就把‘妹妹’忘了。”这就是贾宝玉的心性,所以脂砚斋说“处处点情”。脂砚斋所说的“又伏下一段后文”,即指后面这段文字而已。脂砚斋在第15回的另一条批语中说:“若通部中万万件细微之事俱备,《石头记》真亦太觉死板矣。”而冯其庸先生竟说“惜不见后文耳”。按冯其庸先生的意思,岂不得将《红楼梦》中的所有人物经历,一一备叙?

脂批在后期抄手的传抄过程中,就如冯其庸先生似的,会因不同的审美角度,不同的主观倾向而有所改删,有所增添的。如

第5回

甲戌本4B眉批:按此书凡例本无赞赋闲文,前有宝玉二词,今复见此一赋,何也?盖此二人乃通部大纲,不得不用此套。前词却是作者别有深意,故见其妙。此赋则不见长,然亦不可无者也。

蒙府7B、戚序166双行夹批删后段。

甲戌本10A眉批:奇笔摅奇文。作书者视女儿珍贵之至,不知今时女儿可知?余为作者痴心一哭,又为近之自弃自败之女儿一恨。

蒙府13B、戚序179双行夹批删作“奇笔奇文”。

甲戌本10A侧批:贵公子不怒而反退,却是宝玉天外中一段情痴。

蒙府本14A双行夹批:贵公子岂容人如此厌弃,反不怒而反欲退,实实写尽宝玉天分中一断情痴来。若是薛阿呆至此闻是语,则警幻之辈共成齑粉矣。一笑。(戚序本179双行夹批增添后面一段文字)

甲戌本1A侧批:此句定评,想世人目中各有所取也。按黛玉宝钗二人,一如姣花,一如纤柳,各极其妙者,然世人性分甘苦不同之故耳。而且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不比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

蒙府本2B夹批:此句定评。(戚序本156只撷取四字作批语)

而对后面的脂批只腰斩前段作正文:“想世人目中各有所取也。按黛玉宝钗二人,一如姣花,一如纤柳,各极其妙者,此乃世人性分甘苦不同之故耳。”

这都说明,两百年前的抄手是很随意的,不像当代的“红学”专家大师,这么墨守成规,因循守旧。

第15回

甲戌本2A正文:(北静王)亲自与宝玉带上,又携手问宝玉:“几岁?读何书?”宝玉一一答应。

脂批:钟爱之至。

冯批:如此举止,可见亲情之至,窃以为后面必有重要文字,惜不得见后文耳

这只是冯其庸先生自作多情,一厢情愿的主观想象而已,跟小说文本的叙事可谓风马牛不相及。类似的辑脂批在冯其庸先生的《瓜饭楼重校评批〈红楼梦〉》中随处可见。脂批中类似的现象也比比皆是,且批语几乎没署名,又没标点,其中有些是后批驳前批的。在批语中,不乏张三、李四心血来潮,随意涂上一笔(看了不知所云)。如果两百年前的好事者,也像冯其庸先生似的在脂抄本上挥下这么一笔,而两百年后的考证派一定会奉为圭臬,忙着去考证“后面必有重要文字”了!

第16回

甲戌本10B正文:若早生二三十年,如今这些老人家也不薄我没见世面了。

脂批:忽接入此句,不知何意,似属无谓。(己卯303、庚辰333、蒙府12A、戚序543末句作“似属无味”)

冯其庸237页眉批:凤姐“若早生二三十年”一段闲话,是明指康熙南巡也。谓己晚生,未及赶上南巡盛事也。按康熙后四次南巡,皆在曹寅任上,康熙第三次南巡是康熙三十八年,第六次南巡是康熙四十六年,皆在雪芹出生之前。故雪芹借凤姐此语以指南巡也。书中特指“太祖皇帝”,则尤明指康熙无疑矣。脂批说“不知何意”,其意盖借此暗示读者也。

脂砚斋末句“似属无谓”,就如第28回的那条批语的末句“非泛泛之文也”,是加重否定语气作用,这也说明连脂砚斋都“不知何意”。而冯其庸先生竟能融会贯通历史,解读为这是“暗示读者”,岂不说明冯其庸先生比两百多年前的脂砚斋更了解《红楼梦》了?

如第5回

甲戌本3B正文:犹似秦氏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秦氏至一所在。

脂批:此梦文情固佳,然必用秦氏引梦,又用秦氏出梦,竟不知立意何属。(蒙府6A、戚序163)

不知后期谁在此批之后续上一笔(笔迹明显不同),“惟批书人知之”。而陶洙把这条批语一气呵成的过录到己卯本,变成“惟批书知之”了。其实两百年来的“红学”,都是这样层层附会出来的。“红学”之所以越研究越丰富,这都得拜红学专家大师的越前理解力之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