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补完皮衣,已经筋疲力尽。宝玉赶紧叫小丫环给她捶背,捶了好一会儿她才好些了。没过一顿饭的工夫,天已经大亮了。宝玉顾不上别的,先让人快去请大夫。不一会儿,王太医来了。把完脉,他疑惑地说:“昨天已经好了些,今天怎么反倒有些重了,不会是吃多了吧?要不就是受什么劳累了。如果不好好调养,那可就不妙了。”他又出去开了药方。

宝玉一看,药方上已经把已经把发散驱邪的药减了,增加了茯苓、地黄、当归等益神养血的药。宝玉忙让人去煎药,又感叹说:“万一有个好歹,都是我的错啊。”晴雯躺在那里喊道:“我的好太爷!你干你的事情去吧,哪里就得痨病了。”宝玉也没办法了,就离开了。

到了下午,宝玉借口身体不舒服,早早赶回了家。晴雯的病虽然有些重,幸亏她平时也不大费心思琢磨什么事,再加上饮食清淡,没有影响身体。她饿了两三天,又加上吃药调养,再有宝玉安排的病号饭的帮助,并渐渐地就好了。

在贾府里,有了伤风咳嗽,除了吃药,经常采用饥饿疗法。所谓饥饿疗法,就是通过节制进食甚至一段时间的断食来治疗疾病。据说这种疗法可以激发免疫功能,产生内在的治疗因子,促进细胞更新。它对小孩的肠胃疾病特别有效,好像对减肥没有多大效果,饿急了,吃得会更多。

袭人为母亲送完殡后,就赶了回来。麝月把晴雯撵出坠儿的是说了,并说都向宝玉汇报过。袭人也没说别的,只说太性急了点儿。这时,李纨患了感冒,邢夫人又正害火眼,就是红眼病,迎春、岫烟都去伺候。李婶的弟弟又接了李婶和李纹、李绮去住了几天。宝玉见袭人常常因思念母亲,晴雯还没完全康复,也没了心情。这样,诗社的活动也就搞不起来了。

转眼已是腊月,王夫人与熙凤开始准备过年的事了。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贾雨村做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九省都检点,相当于大军区司令。大司马,就是国防部长。协理军机参赞朝政,相当于副宰相了。贾雨村这官升得够快的,看来他在官场已经如鱼得水了。

再说贾珍那边,开了宗祠,派人打扫好,又打扫上房,准备悬挂祖宗的画像。这天,尤氏正起来和贾蓉妻子准备送给送贾母这边的衣物礼品,一个丫环捧着一茶盘压岁的锭子进来,禀报说:“兴儿报告奶奶,前天那一包碎金子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共铸了二百二十个小锭子。”尤氏看了看,有梅花式的、海棠式的,也有刻着毛笔、如意的“笔锭如意”式的,也有刻着佛家八种宝器的“八宝联春”式的。尤氏说:“放弃这些来,让他把银锭子快快交进来。”丫环答应着去了。

这时,贾珍进屋吃饭,贾蓉老婆回避了。贾珍问尤氏:“咱们春天祭祀的赏赐领了吗?”尤氏说:“我派蓉儿去领了。”贾珍又得意地说:“咱们家虽然不等这几两银子用,但多少是皇上的恩赐。领来了先给那边老太太看看,然后购买供品。哪怕咱们用一万银子供奉祖宗,到底赶不上这个又体面,又沾上皇恩。除咱们这样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袭穷官儿家,如果没有皇帝恩赐的银子,拿什么上供过年?皇上想得太周到了。”尤氏忙跟着说:“说得太对了。”

正说着,贾蓉捧着一个小黄布口袋进来了。贾珍不高兴地说:“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贾蓉陪着笑说:“今年不在礼部领了,又到了光禄寺才领来。光禄寺的当官的都问父亲好,都说很想念你呢。”礼部相当于现在的教育部、外交部等,一般主管教育、祭祀、外交等事务。光禄寺,也是一种官署,主管祭祀等。寺,最早就是官署名,多和侍卫人员有关,后来才变成寺庙的意思。贾珍笑了:“他们哪是想我啊,不是想我的东西,就是想我的酒宴了。”他看看那黄布口袋,上有印着是“皇恩永锡”四个大字,一边有礼部祠祭司的印记,还写着写着一行小字,注明了领取人等,下面一个朱笔花押。“皇恩永锡”,就是“皇恩永赐”。朱笔花押,应该是皇帝的签字或者印章吧。

贾珍吃过饭,洗刷完毕,穿戴好了,让贾蓉捧着银子跟着,去见了贾母、王夫人,又去见了贾赦、邢夫人,才又回了家,拿出出银子,把口袋放到宗祠大炉里焚烧了。他又对贾蓉说:“你去问问你琏二婶子,正月里请酒宴的日子定下了没有。如果定下了,让书房列个单子,咱们再请时,就不会冲突了。过去不小心重了几家,倒好像是两个府里故意送虚人情一样。”贾蓉忙去拿了单子来。贾珍看了,又让交给管家赖升去看,注意别重了日子。

这时,一个小仆人拿着拿着一个帖子和一个账单,禀报说:“黑山村的乌庄头来了。”庄头,就是他们指派的村长吧。贾珍高兴地说:“这个老不死的的今天才来。”贾蓉接过帖子和帐单,忙展开捧着,贾珍倒背着双手,看那红帖子上文绉绉地写着:“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见爷、奶奶万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乌进孝,这名字起得真符合身份,这不又“进孝”来了。门下,意思是学生或者门客。他用这个词语不伦不类的。贾珍笑着说:“庄家人有些意思。”贾蓉也忙笑着说:“别看文法,就图个吉利吧。”

贾蓉展开单子,只见上面写着:

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狍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兔子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卖粮食、牲口等共折合银子二千五百两。另外孝敬哥儿姐儿玩意儿:活鹿两对,活白兔四对,黑兔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

看这单子,年货准备得够全的。先解释几个词语。暹猪,泰国猪。汤羊,屠宰后的羊躯干。龙猪,猪的一个品种。家风羊,农家自己制作的风干的羊。银霜炭,一钟优质的无烟炭,表面灰白,如披银霜。御田胭脂米,是一种从皇帝亲自种的田地里引来的良种,煮熟后颜色就像胭脂一样红,有特别的香味、

贾珍让带进他来。不一会儿,乌进孝进来,在院子里就磕头请安。贾珍让人拉他起来,笑着说:“你身体还硬朗。”乌进孝笑着回答:“托爷的福,还能走得动。”贾珍又说:“你儿子也大了,该叫他替你来啊。”乌进孝笑着说:“不瞒爷说,小的我习惯了,不来也闷得慌。他们谁不愿意到京城见见世面?不过,他们到底年轻,怕路上有什么意外,再过几年就能放心了。”贾珍又问:“你走了几天?”乌进孝回答:“今年雪大,外头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天忽然一暖一化,路上就更难走了,耽误了几日。走了一个月零两天,怕爷心着急,紧赶慢赶地来了。”

贾珍点点头:“我说呢,怎么今天才来。我刚才看那单子了,今年你这老东西又来和我讨价还价来了。”乌进孝忙向前走几步,:“我的爷,今年收成实在不好。从三月开始下雨,接连下到八月。九月里下一场碗大的雹子,方圆近一千三百里地,连人带房,加上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所以才这样。小人我实在并不敢说谎啊。”贾珍皱皱眉头:“我算着你至少也得送五千两银子来,这够干什么的!现在你们一共只剩了###个村子,今年倒有两处报了旱涝灾情,你们又来耍滑头,这是不让我们过年了。”乌进孝又赶紧解释:“爷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里只一百多里,谁知道收成差大了。他现管着那边府里的八处村子,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只有这么多东西,不过多二三千两银子,也欠着很多呢。”

贾珍又点点头:“正是呢,我这边府里还可以,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一年的日常花费。我受些委屈就能省些。请客送礼的,我厚厚脸皮。就能省下。那边府里不行啊,这几年有许多花钱的事,那是绝对不能省的,又没有进钱的产业。这一二年赔了不少的钱,不向你们要,找谁要去啊!”荣国府的大事就是迎接元春省亲了。乌进孝笑着说:“那边府里有事,可是有去有来,娘娘和万岁爷难道不赏赐吗!”贾珍撇撇嘴,笑着对贾蓉他们说:“你们听听,他这话可笑不可笑?”贾蓉忙笑着说:“你们生活在穷乡僻壤,哪里知道这里的道理。娘娘难道把皇上的的银库都给我们吗!哪会不赏赐呢,但都是逢年过节赏赐绸缎、古董、小玩意儿。就算赏赐,也不过一百两金子,才值了一千两银子,够一年干什么的?这两年那一年不多赔出几千银子!就说省亲加上盖花园,你算算花了多少,就知道了。过两年在搞一次省亲,只怕就穷得一干二净了。”贾珍笑着说:“他们是庄户人,弄不清内情啊。黄柏木作鼓槌――外头体面里头苦啊。”贾蓉又笑着对贾珍说:“那边府里看来真穷了。前天我听见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量,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贾珍笑了:“那又是凤姑娘的捣鬼呢,怎么会穷到这种地步。肯定是她见花钱的地方太多,赔得太厉害了,所以这样做,先让别人都知道知道,已经穷得不行了。”他让人带了乌进孝出去,好好招待。

接着,贾珍让人清点物资,留出供奉祖宗的,又各样都拿了些,派贾蓉送到荣国府里。然后自己留了家中用的,剩下的按着等级,一份份地堆在台阶下,派人把同族的人员分东西。一会儿,荣国府也送来许多供奉祖宗的东西和给贾珍的东西。贾珍趿拉着鞋子,披着猞猁皮大衣,让人在台阶上铺了一张大狼皮褥子,晒着太阳看着领年货。

这时,贾芹也来领东西,贾珍叫过他来:“你怎么也来了?谁叫你来的?”贾芹垂着手回答:“听见大爷叫大家领东西,我没等人去叫就来了。”贾珍比比划划地说:“我这东西,是给你那些没收入的的小叔叔、兄弟们的。那几年你闲着没事,我也给过你的。你现在那边府里管事,负责管理和尚、道士们,除去工资外,这些和尚、道士的工资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领这些东西,也太贪了!你自己看看,你穿得像一个缺钱的吗。”贾芹不甘心,分辩说:“我家里人口多,费用大啊。”贾珍冷笑着说:“你还糊弄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以为我不知道呢。你在那里是称王称霸,夜夜赌博嫖妓。你还敢来领东西?东西你是别想了。想挨一顿棍子倒是有的。等过了年,我一定告诉琏二叔,把你换回来。”贾芹红了脸,什么也不敢说了。贾珍知道贾芹已经###了,会去举报吗?才不会呢,贾芹不属于他领导,他才不会管这闲事呢。

这时,有人通报:“北府水王爷送对联、荷包来了。”贾珍赶紧叫贾蓉出去款待,叮嘱说:“就说我不在家。”贾蓉去了,贾珍看着领完东西。贾珍这当领导的也有难言之隐啊,大过年的客人多,要钱的更多,不躲着行吗!现在,没到过年的时候,领导也大都躲着,没办法的!

到了腊月二十九,两边府里都换了门神,新油漆了桃符,里里外外焕然一新。门神,过去农历新年贴在门上的一种画类,用来驱邪辟鬼,卫家宅,保平安,助功利,降吉祥等。画上一半是两个神人,一个叫神荼,一个叫郁垒;唐代出现了钟馗;元代以后出现秦琼、尉迟恭。据说桃木有压邪驱鬼的作用。古人在辞旧迎新的时候,在桃木板上分别画上“神荼”、“郁垒”二神的图像,悬挂于门口。最后人们为了图省事儿,就直接在桃木板上写上“神荼”、“郁垒”二神的名字。这就是最早的桃符。宋太祖时候的后蜀君主孟昶在桃符上挥毫书写了“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专家们认为这是我国的第一副春联。明太祖朱元璋为庆祝建国,要求除夕都要贴春联。大年初一,当他发现有一屠户人家没贴春联时,他就为屠户题下一联: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斩断是非根。这哪里是写屠户啊,简直就是一位驰骋疆场的大英雄啊!

宁国府从大门直到正堂,一路正门大开,两边一色朱红的大灯笼,就像两条金龙一样。第二天,贾母等有爵位的,都按品级穿上朝服,坐着八抬大轿,进宫朝见祝贺,等宴会结束,回来到宁国府暖阁下轿。那些没进宫的弟子们,都早早的在宁国府门前排队伺侯,大家一起进了宗祠。

宝琴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好奇地仔细观察这宗祠,它在宁府西边一个单独的院子,黑油栅栏里有五间大门,上边挂着挂着一块匾,写着是“贾氏宗祠”四个字,旁边写着“衍圣公孔继宗书”。衍圣公,是孔子后代的封号,从宋代开始,一直沿袭着没有改变。两旁有一副长联,也是衍圣公写的:

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

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对联大致意思:百姓们都受到皇帝的恩情,为皇帝万死不辞;宁国公、荣国公功名盛大,百代都要享受祭祀。蒸尝,指的就是祭祀。

进入院中,白石的甬路,两边都是苍松翠柏。台阶上设摆放着青绿的古铜大鼎等器物。上面挂着一块九龙图案的金匾,写着“星辉辅弼”。是老皇帝写的,叫御笔。星辉辅弼,指的是像星辰围拢日月一样辅佐帝王的大臣。

两边有一副对联,也是御笔,写着:

勋业有光昭日月,

功名无间及儿孙。

大致意思:功业像日月一样,会一代代地传给后代。

五间正殿前悬挂着有舞动的龙形图案的石青色大匾,写着“慎终追远”。慎终追远,意思是父母去世要按严格的丧礼来做,要按时祭祀祖先。后来,人们也进一步引申,解释说,要谨慎从事,考虑到身后,追念先人,保持祖德。

旁边有一副对联,还是御笔,写着:

已后儿孙承福德,

至今黎庶念荣宁。

大致意思:子孙后代都接受祖先的福气和品德,很多老百姓也感念宁国公、荣国公的的功绩。皇帝题词这么多,这是多大的荣耀啊!

祠堂里边香烟缭绕,挂满了各种帷幕,画像就看不太清楚。看清楚也没什么意思,过去中国的绘画大都是写意,不太写真的。另外,画像时人大都已经死了,只能凭印象或介绍来画,怎么会像呢,又不像警察画嫌疑犯那样仔细。过去的画师也很聪明,不管给谁的祖先画,都画得高大威猛、仪表堂堂,问看的人像不像,回答都是“像,太像了”。是啊,画的都是人,还都是中国人,能不像吗?

贾府的人按辈分、亲疏等次序站好:贾敬主祭,贾赦陪祭,贾珍献酒,贾琏、贾琮献上帛作为礼品,宝玉捧香,贾菖、贾菱展开拜毯,照看香炉。音乐响起,举行了各种仪式。

大家簇拥着贾母来到正堂上。上面正中挂着宁国公、荣国公的遗像,都穿着蟒袍,缠着玉带。蟒,就是一种四爪龙。是皇帝给功臣穿的衣服。两边还有其他祖先的遗影。贾荇、贾芷等在外边排队站着站着,直到正堂的门廊下。栅栏外是贾敬、贾赦,栅栏里面是女士们。仆人们都站在二门外。

每上一道菜至,先传到,贾荇、贾芷等接过来,一次传过去,传到贾敬手中。贾蓉是长房长孙,唯独独他跟着女士们在栅栏里边。贾敬捧到了菜,传给贾蓉,贾蓉再传给他妻子,接着传给熙凤、尤氏等人,再传到供桌前,才传到王夫人。王夫人传给贾母,贾母捧着放到桌上。邢夫人在供桌的西边,向东站立,和贾母一起工作。

等到菜肴、酒水等摆好了,贾蓉到台阶底下,站到贾芹那一队的前边。“文字”旁的名字里边,贾敬为首,下面是“玉字”,贾珍为首,再面是“草头”,贾蓉为首,左右站好,男东女西,等贾母举香下拜,大家就一齐跪下,里里外外,花团锦簇。只听到各种金银首饰和玉器的叮咚声。仪式结束后,贾敬、贾赦等退出去,到荣国府准备向贾母行礼。

尤氏早就在上房铺好了红地毡,当地放着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的大火盆,正面炕上铺着猩红的毡子,放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枕,另外还有黑狐皮搭在上面,大白狐皮坐垫,请贾母上去坐下。云龙捧寿,就是一个飞舞的龙捧着寿字的图案。两边也铺着皮褥,让和贾母一辈的两三个妯娌坐下。在那边的小炕上,也铺了皮褥,让邢夫人等人坐了。地下两面相对十二张雕漆椅上,都是一色灰鼠的小褥,每一张椅底下下一个大铜脚炉,让宝琴等姐妹坐了。尤氏用茶盘亲自捧着茶给贾母,蓉妻捧着茶给其他祖母,然后尤氏又捧着茶给邢夫人等人,蓉妻又捧捧着茶给众位姐妹。熙凤、李纨等人地下伺侯。接着,邢夫人等人先起身来伺候贾母。大家注意看,这服务也不能乱了规矩,谁先谁后都是有讲究的。

贾母喝着茶,与老妯娌说了几句闲话,就让人准备轿子。熙凤忙上去搀起来。尤氏笑着说:“已经为老太太准备好晚饭了。每年都不肯吃过晚饭再过去,我们真的就赶不上凤丫头吗?”熙凤笑着说:“老祖宗快走,咱们回家吃饭去,别理她。”贾母也笑着说:“你这里供着祖宗,忙得不得了,哪里还受得了我闹。再说每年我不吃,你们也要送过去的。不如还送国去,我吃不了留着明天再吃,那不就多吃些了。”大家都跟着笑了。她又嘱咐说:“派认真的人员夜里看香火,千万不能大意。”尤氏答应了。接着,就送贾母上轿,尤氏也跟着邢夫人等人一起去了荣国府。

轿子出了大门,就见这一条街上,东一边满满的摆着宁国公的仪仗用品、乐器等,西一边满满的摆着荣国公的仪仗用品、乐器等,已经不让人通过了。来到荣国府,直接到了贾母这边正厅下轿。大家簇拥着贾母来到卧室,也是花团锦簇,焕然一新。当地火盆里是松柏香,百合草。贾母坐下后,老婆子来通报:“老太太们来行礼了。”贾母忙又起身要接,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经进来了。大家手挽着手,笑了一阵,又谦让了一阵。喝完茶后,贾母只送到内院门就回来了,又坐到正座上。

贾敬、贾赦等人带着子弟们又进来。贾母笑着说:“一年来都难为你们了,不行礼了吧。”说归说,还是男人一起,女士一起,都行过了礼。左右两旁摆下交椅,然后又按长幼的顺序依次坐上去接受行礼。交椅的腿儿是像马扎一样交叉的,所以有了这个名字。仆人丫环等又按着上中下的等级行了礼,然后又发压岁钱、荷包、金银锭子等,摆上了合欢宴。男东女西坐好,献上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屠苏酒,一种用草药泡的酒,过年时饮用,据说可以避邪祛病。合欢汤,可能是用合欢花煮制成,除夕合家团圆饮用,取吉利的名字。吉祥果植物名为“火棘”,属蔷薇科植物。如意糕,也是一种糕点,起个好名字。贾母起身进去更衣,大家也就解散了。更衣,有换衣服的意思,后来也指上厕所。这里很可能是换衣服,贾母穿着正式的衣服太累了。这天晚上各处的佛堂灶王前点香上供,王夫人正房院里摆着天地纸马香供,大观园正门上也高挂着角灯,路上也都挂着灯。整个晚上人声嘈杂,络绎不绝,笑声不断,爆竹不息。

第二天五鼓,贾母等又按爵位打扮好,带着仪仗进宫祝贺,同时也祝贺元春。五鼓,就是五更,早晨三点到五点左右。参加完宴会,她又到宁国府祭过祖先,又回家接受其他人拜年,才换衣服休息。拜年的亲友她也不见了,只和薛姨妈、李婶说说话儿,或者和宝玉、宝琴、宝钗、黛玉等他们赶围棋、打牌。赶围棋,是用围棋玩的一种游戏。王夫人和熙凤是天天忙着请客,院子里不是喝酒的,就是看戏的,请朋好友络绎不绝,一连忙了七八天才完了。接着就是元宵节,两边府里张灯结彩,又是请客、喝酒、看戏。

十五晚上,贾母就让在大花厅上摆下酒宴,准备了小戏班,挂上各种灯笼,举行家宴。贾敬已经出城去修行了,就没再管他。贾赦对母亲的赏赐表示了感谢,也要告辞离开。贾母知他在这里也不方便,也就放他走了。贾赦回家与门客们赏灯喝酒,当然是鼓乐齐鸣,莺歌燕舞的,与贾母这里可就不一样了。贾赦年龄大了,在母亲,特别是在孩子们面前放不开手脚,自己单独玩起来,估计是相当豪放的,左搂右抱,昏天黑地地玩啊!

贾母在花厅上共摆了十来桌。每个桌子旁边放着桌及,上边放着香炉、香盒、铲子等上设,香炉里是皇帝赐给的百合宫香。旁边还放着时令花卉的盆景。还有小洋漆茶盘,里面放着仿古窑的茶杯和十锦小茶吊,里面泡着上等名茶。茶吊,相当于茶壶。还摆着紫檀木的雕饰品,上边镶嵌着大红纱的璎络,上边绣着花卉和草字诗词。璎络,就是挂在脖子上的一种装饰品,这里是指一种带穗子的刺绣。

绣这个璎络的是一位苏州的女孩,名叫慧娘。她家也是书香门第,她自己擅长书画,喜欢绣一些东西。她绣的花卉,都是模仿唐、宋、元、明名家的书画。她绣的草字皆用黑绒绣出草字,勾画、轻重都和毛笔写的一样。她又不靠这个挣钱,所以得到作品的人很少,都称这种绣品叫“慧绣”。当然,既然成了名牌,赝品也就跟着出来了。可惜的是慧娘十八岁就死了,她的作品就成为“绝版”了。有一些老先生,闲着没事就瞎琢磨,觉得这个“绣”不够妙,就换了一个“纹“字,所以也叫“慧纹”。这一下,“慧纹”就成了无价之宝了。像贾府这样的显赫家庭,也只有两三件,其中两件献给了皇帝,现在只剩下这套璎络了,一共十六扇。贾母非常珍爱它,只留在自己身边,高兴的时候才拿出来。

上面两席是李婶、薛姨妈两位。贾母在东边放一张透雕夔龙护屏矮的短榻,上边靠枕、皮褥等一应俱全。短榻上头摆着一个非常轻巧的洋漆描金小茶几,上面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等,还有一个眼镜盒。贾母歪在榻上,说笑一会儿,又拿眼镜向戏台上看一会儿,又对薛姨妈、李婶他们笑着说:“不好意思啊,我老了,骨头疼,我就歪着陪大家吧。”她又让琥珀坐在榻上,拿着一种叫“美人拳”的小锤捶腿。榻下也不摆酒桌,只放着一长高桌几,放着璎络、花瓶、香炉等东西。另外还放着一张精致的小高桌,放着就酒杯、筷子等餐具。把自己那一桌就放在短榻旁边,让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个人坐着。每上一道菜,先捧给贾母看看,如果喜欢就留在小桌上尝一尝,其他仍然放在宝玉他们桌上,就算他门四个人是跟着贾母坐了。再往下,邢夫人、王夫人等依次坐好。

两边大梁上,挂着玻璃芙蓉彩穗灯。每张桌子前面都竖着一个漆干倒垂荷叶灯,叶子上插着彩色蜡烛。这荷叶是錾珐琅的,可以转动,现在转向外边,看戏特别清楚。里里外外还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外边走廊上还有几桌,坐着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贾菱、贾菖等人。

贾母派人邀请了所有同一家族的人,但有的年龄大了不喜欢热闹,有的人家里有事来不了,也有的因为嫉妒贾府富贵、羞愧自己贫穷不来的,甚至还有因为害怕、嫉恨熙凤不来的,所以女客人只不过是贾菌妈娄氏带着贾菌来了,男客人只有贾芹、贾芸、贾菖、贾菱四个现是在熙凤手下办事的来了。

这时,林之孝媳妇带着六个女仆人,抬了三张炕桌,每一张上搭着一条红毡子,毡子上放着新铜钱,用大红彩绳串着。林之孝媳妇指挥着把两张摆到薛姨妈、李婶的桌子前边,把一张放到贾母短榻前边。接着,女仆人把彩线抽了去,把钱堆在桌子上。

这时,戏正唱到《西楼?楼会》快结束了,文豹变了变词说:“今天恰好是正月十五,荣国府理老祖宗举办家宴,让我骑上这匹马,赶紧过去讨些点心吃。”贾母等人听了,都哈哈地笑起来。薛姨妈等人都说:“好个鬼机灵的孩子,怪让人可怜的。”熙凤介绍说:“这孩子才九岁。”贾母高兴地说:“难为她说得这么巧妙。”她又说一个“赏”字。早有三个媳妇准备好了簸箩,听见“赏”字,每人弄了一簸箩钱,走出去对着戏台说:“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点心吃的!”说着,他们使劲儿往台上一撒,就听到华哗啦啦、叮叮当当等声音。贾珍、贾琏早让小仆人去抬了大簸箩的钱来,暗暗地准备着。听见贾母一说赏,也要行动。

这就把所有的钱都撒出去了?

请看下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