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佳人有约

姑娘嘟着嘴,认真地缝了起来。这是刘询第一次穿着衣服让别人缝补,感觉有点怪,有些温馨的错觉,恍惚间,他觉得这就是该是母亲的感觉。他呆呆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姑娘。瓜子脸,柳叶弯眉,一双黑漆的大眼甚是灵动,长长地睫毛像刷子一般,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肌肤胜雪,气质如兰。仔细一看,还真是个美人胚子。娇俏的百合髻上,别着两只淡粉色的小花,与身上粉色的大袍遥相呼应着。

半响,姑娘小心地剪断了线,满意地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又拍拍了刘询的胸口,笑着说:“好了。你看看,我手艺不错吧。”

刘询看着自己衣服,小声地说:“还不错,比我……家里的人缝得都好。”

姑娘乐了,晃动着双手,说道:“那当然了,这可是我吃饭的手艺呢。在家时,常要帮着缝这绣那的贴补家用。”

“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我?我嘛……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你叫伊人?”刘询一脸鄙视地看着她,问道。

“真笨,我叫佳人,张佳人。你是‘财’子,我就是佳人嘛。”姑娘乐得更欢了,“可惜你这‘财’子,是酒色财气的财,就是个钱串子。”

刘询莞尔,轻声说道:“不早了,咱们该回去了,不然一会儿我家里找不到我,该闹翻天了。”说完,刘询从怀了掏出了一串五铢钱,轻轻地放在盛针线的破簸箩里。

佳人饶有兴趣地看着刘询,心想:这个钱串子还有点良心啊。

两个人东拉西扯地回到了市集,刘询问道:“到这你认识了吗?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佳人点点头,说道:“应该没问题。那个,我的玉佩,我什么时候给你钱?”

刘询想了想,指着一旁的土地庙说道:“三日后,午时,咱们在这个土地庙前碰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怎么样?”

佳人用力点点头,又不放心地说:“玉佩是我娘亲的遗物,你千万收好了。”

“放心,到时我一定完璧归赵。”

二人就此分手,各回各家。

回到未央宫,宫里果然大乱,王皇后正带着宫人们四处寻找他。刘询站在暗处,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第三任皇后。她是自己登基前朋友的女儿,因为五次订婚而五次未婚夫都在成婚前病死,有谣传说她‘命中尅夫’。自己看在朋友的份上,选她入宫为婕妤,不过是给朋友一个安慰,免得她嫁不出去。

地节四年,霍皇后被废。为了让太子刘奭能有人照顾,刘询于元康二年选王氏为皇后,封王皇后之父王奉光为邛成侯。王氏自入宫之日起,刘询就很少见她,也从未亲近过她。她的角色,与其说是汉宣帝的妻子,不如说是太子的养母。这位王皇后生性木讷,也不懂得浓妆艳抹,巧言令色地讨丈夫欢心,但胜在心地纯善,在照顾太子方面也一直尽心职守,因此也获得了汉宣帝的几分信任。

众人皆没有找到皇帝,纷纷回来向王皇后禀报。皇后听了,也不责罚,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便吩咐众人继续寻找。此时,刘询才缓缓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温柔地对皇后说:“朕最近要去民间体察民情,所以会时常离宫。以后朕不在未央宫了,你也不必惊慌。不用派他们到处寻找,到时候朕自然会回宫的,你放心吧。”

皇后点点头,诺诺地笑了笑,便行礼离开了。宫人们立刻上前,伺候汉宣帝更衣。一名宫人拾起换下的旧衣刚欲扔掉。刘询看到了,立刻说道:“把它拿过来。”宫人依言呈上了衣服。刘询轻轻地抚摸了一下上面的针脚,又掏出怀里的玉佩看了看,会心一笑,随手扔给宫人,吩咐道:“先收起来吧。”

三日后,刚过巳时,张佳人就早早地等在土地庙前。她手里紧紧地握着钱袋,不住地四下张望着。很快,午时到了,可是仍不见刘询的身影。佳人有些担心,怕他反悔。于是,踮起脚尖,试图在熙攘的人群中,寻找到他的影子。

此时的刘询,稳稳地坐在未央宫的前殿,仔细地阅读着百官们的奏折。由于自己从小生长在民间,深知百姓素来痛恨官员的贪腐,同时也明白吏治好坏将直接关系到百姓的生存发展与社会的和谐稳定,所以他一当政后,就主张要严明执法,惩治不法官吏和豪强。为了表明自己的严惩吏治的决心,相继诛杀了很大一批地位很高的、腐朽贪污的官员;并且通过定期的考核,破格提拔了一批政绩突出的官员。

如今,尚有一件让他头痛的事,摆在眼前。大司农田延年在尊立自己为帝时,作用非凡。自己曾‘以决疑定策’为由,封其为阳城侯。但此人在修建昭帝墓圹,趁雇佣牛车运沙之机,贪污账款三千万,而被告发。现在,有大臣为他说情,认为他的功过可以相抵,上书请求宽恕。虽然也在情理之中,但却违背了自己严惩贪腐的决心,令刘询一时很难下结论。他默默地看着众大臣为田延年开脱的奏折,心中犹豫不决,左右为难。思虑再三,刘询还是提笔下诏,命使者召田延年受审,按其罪行拟以重罚。为了还百姓一个清明的天下,自己哪怕背上暴君的罪名也值得了。

刘询缓缓地放下笔,将诏书反复看了三四遍,这才交予执行的官员。看着宣诏官远去,刘询下意识地抓紧了衣衫,原来想做一位好皇帝也是不容易的。

这时,宫人近前禀报,王皇后求见,刘询点点头。少顷,皇后王氏走了进来,她稳妥地行礼,轻轻地对刘询说:“陛下,臣妾奉命去上林苑看过刘相夫公主了。果真如众人所说,是位聪颖貌美的女子。言谈举止大方得体,很有汉朝皇室子女的气度。臣妾觉得甚好,也问过负责教导的师傅,公主对乌孙的语言和习俗已经基本掌握了。相信很快就可以出塞和亲。”

刘询听后,点点头,沉吟了片刻,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朕本心并不愿意用一个女子的幸福换取大汉的安稳,可是朕继位不久,百废待兴,前儿又因为协助乌孙抗击匈奴,虽大获全胜,但实际上国库已经岌岌可危。如今,刘解忧公主掌控着乌孙,若现在将刘相夫送去和亲,那么元贵靡继位之事,必将水到渠成。即便是翁归靡忽然驾崩,刘解忧公主也可凭借自己的声望和大汉的威望,拥护他登上王位。那样至少可以确保西域诸国十年太平,朕也可借这段时间休养生息,重振大汉昌盛。”

王皇后默默地点头,附和道:“陛下思虑周全,这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刘相夫一介反王的后裔,如今能以公主的身份出嫁,已经是无上的荣光了。楚王上下也会对陛下感恩戴德。”

刘询又叹了口气,说道:“只是这样,又会毁了一个姑娘的一生。刘细君公主早亡,幸好解忧公主可以力挽狂澜。只是,我们大汉泱泱大国,却要由三个女子来守护,朕这个皇帝做得真是窝囊。”

皇后轻轻地握住刘询的手,说:“陛下无需自责,做大事者,必当取舍。为了天下百姓的安稳,仅仅是牺牲一个女子的幸福,还是值得的。陛下若心中有亏欠,不如以后寻个由头大赦天下,就此赦免了楚王一族的叛国罪,对刘解忧、刘相夫两位公主也是一种安慰啊。”

刘询用力地点了点头,对她说:“时候不早了,奭儿的课业也该结束了,咱们一起去看看他吧。”

王皇后欢喜地起身,陪着刘询去看太子。